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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官道依山临谷蜿蜒向远方。
路上连个人影也没有,漫山遍野的荆刺杂草在秋风中枯黄而萧索,偶有几只鸟儿掠过黄叶稀疏的枝头,消失在阴沉得令人压抑的天空。
晌午时分,小马穿着半旧的青布衫,骑着马,缓缓出现在路上。再往前二十余里便是临安县境了,天黑前赶到慕容山庄并不成问题,所以他决定让骏马稍作歇息。
小马或许并不姓马。他不过是义父收养的众多孤儿中的一个,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他有过许多名字,正如他曾有过许多身份一样。对于他来说,名字从来就不重要,他叫什么名字主要取决于他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从王公大臣到市井走卒,文人雅士到悍匪强盗,富贾巨商到乞丐盲流,为了完成任务他都曾扮演过。当然这是洪武年间的事了,太祖皇帝驾崩后,这几年他和像他一样身份那些人基本就没有执行过任务了,如果按义父所说他们是为朝廷而生的话,他们事实上已经被朝廷遗弃了。从十五岁执行任务,一路刀光剑影、腥风血雨过来,越是艰巨的任务越能激起他的斗志,虽然往往是奔走在生死边缘,但也正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有活着的意义。
这一次不过是送封信,他实在是提不起什么精神。这几乎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能完成的任务,他不明白义父为何慎而重之的交给他来执行,反正按时把信送到,他此行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正在思绪间,身后蹄声急骤,车轮辘辘,两匹马拉着车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赶车的汉子大约三十来岁,面黄无须,满脸焦急,手中长鞭拼命催促着马匹,全然不顾道路弯曲崎岖。
小马策马避过,身后蹄声又起,十余名黑衣劲装的蒙面人呼啸而过,看样子是追赶前面那辆马车的。江湖之中,恩怨仇杀纷纭复杂,追名逐利,好勇斗狠,甚至一言不合而兵刃相见也是平常事。小马并不打算多管闲事,卷入无谓的纷争,欲待黑衣人过后再上路,偏偏那走在最后的黑衣人看到他避在一旁,手中鞭子一挥,便朝他甩过來。小马侧身闪躲,鞭子落在马脖子上,骏马受惊人立而起,若不是他反应迅速,只怕已经摔下马来。黑衣人得意地大笑而去,小马心头火起,当即策马追去。
那挥鞭的黑衣人眼见小马逼近,手中鞭子如毒龙摆尾般横扫小马面门,才挥出一半,已被小马拎小鸡般掐着脖子拎下马来。与他相近的两名黑衣人见状忙停马赶来相救,手持狼牙棒的黑衣人口中大喝道:“哪里来的兔崽子,敢伤我血魑堂的人,找死!”怒喝声中,手中狼牙棒已挟雷霆之势当头劈下,另一边鬼头刀亦已从右侧拦腰砍来。两人自以为联手一招便能将眼前的小子解决,哪知只觉眼前一花,小马的左拳已重重击在握狼牙棒黑衣人的下巴,几声脆响,牙齿随着鲜血喷出,仰面朝天摔在地上;与此同时右脚踢在持鬼头刀黑衣人的小腹,把他踹了个狗吃屎,磕掉了两颗门牙。
挥鞭的黑衣人平时恃强凌弱惯了,看到小马避在路边,一时手痒,想寻点乐子,哪知道却扎了钉子,丢脸事小,误了正事,回去恐怕性命难保,心念及此,眼中不由自主的闪现恐惧,颤声道:“大侠武功盖世,神勇无敌,乃是旷世奇才,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大侠,实在罪该万死,请大侠高抬贵手饶了小人。”
小马见那黑衣人前倨后恭、见风使舵,料想他平时也定然多行不义,有心教训他一下,于是冷然道:“既是罪该万死,又何来饶恕的道理?你是自行了断还是要我动手?”
挥鞭黑衣人想着尽快脱身,是以言语中一副奴相,尽带浮夸,哪知小马竟真要他性命,当下磕头如捣蒜,语带哭腔道:“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妻儿……”
小马皱眉道:“这些求饶的话都说千百年了,能不能换点别的?我今日若是轻饶了你,往后不知有多少良善之人受你荼毒。”说到这里,提起地上鬼头刀,刀光一闪,削下挥鞭黑衣人一截小指,然后屈指一弹刀身,鬼头刀登时断为几截。小马接着道:“今日略施惩戒,望你好自为之,若是死性不改,他日撞我手上,便如同此刀。”
“谢大侠不杀之恩,小人一定痛改前非,绝不再犯。”挥鞭黑衣人如蒙大赦,哪里还顾断指之痛,忙连滚带爬跑去扶起“狼牙棒”和“鬼头刀”,“狼牙棒”低声恨道:“麻六哥,今天这亏就这么算了?到前头去把护法请来宰了这小子,也好消你我的心头之恨。”
“你少他娘废话,这事以后再说,要是让慕容山庄那娘们跑了,你我都性命难保,还不快走。”那叫麻六的低声骂道。
小马正待自顾离去,听闻提到慕容山庄,忙喝令三人站住。
麻六心中叫苦,不知小马怎么突然改了主意,转身满脸堆笑道:“大侠还有何吩咐?”
“你们方才说追的是慕容山庄的人?”
“大侠有所不知,那慕容山庄的人今早在杭州城外无缘无故打伤我们好几个弟兄,堂主传下话来捉拿此人,是以我们一路追赶到此。”麻六言道,言辞之间似有异色。
小马寻思道:“麻六所言,未必为真,此事或许另有隐情,姑且不论他们是什么因由,我此行拜会慕容庄主,既然赶巧遇上他山庄的人有难,岂能坐视不理?”想到这里,不再理会那三人,急急策马往前赶去。
马牵引着车,去势虽急,但路面坎坷不平,且弯急路窄,终究是比不上一骑独行,黑衣人越追越近,当先两个虎背熊腰的黑衣人抛出飞虎爪,勾住两边车窗,猛然勒马运劲,妄图把马车逼停下来,然而马车疾驰之力何止千斤,一拖一拉,车厢登时自底板之上崩裂开去。一个身形瘦长的黑衣人在马鞍上略一用力,凌空而起,便要跃上车来,赶车人手中长鞭闪电般往他面门抽去,黑衣人身在半空避无可避,结结实实挨了一鞭,摔了下去。紧接着又有两名黑衣人落在马车上,两把大刀往赶车人背后袭来。赶车人耳闻背后劲风,急切间向前窜出,手撑在马背上借势转身,凌空踢出两脚,直取对方下盘,待两人后退闪避的间隙,他亦已在车上稳住身形,拔出腰间宝剑与两人厮杀起来。两匹马受了惊,在山道上撒腿狂奔,马车一路颠簸疾行,东摇西摆,时而贴着山壁,时而半边车轮悬在路边深谷,当真是险象环生,随时有车毁人亡之危。
小马远远看到赶车人被两个黑衣人缠着,根本无暇驾驭马车,处境十分不妙,快马加鞭闯入敌群,方才挨了一鞭的瘦长黑衣人刚刚爬上马,又被小马三拳两脚打了下去。左侧寒光一闪,一杆长枪直奔肋下,小马略一侧身,捉住枪杆猛力一扯,顺势一脚把那人踢下马,抡起长枪,一路拼杀过去,接连把三四个黑衣人打得落花流水。突然身后劲风似箭,剑影弥漫,小马听声辨位,以手中长枪格挡,金铁交鸣,感觉虎口一麻,长枪差点脱手,知道遇上高手了。定睛一看,只见那人身形瘦削,目蕴精光,也是黑色劲装,黑巾蒙面,唯一不同的是腰缠银带,应该就是“狼牙棒”口中所提的护法了。
护法眼见自己刚才全力一击,这个年轻人竟像一点事都没有,心中惊骇,不动声色说道:“血魑堂办事,希望阁下不要插手,否则便是我血魑堂的敌人。老夫今天网开一面,留你小命,赶紧给我滚。”言毕,往那马车追去。小马紧随其后,手中长枪施展开来,那护法不得不举剑相迎,两人斗在一起。护法手中蛇形长剑,快如闪电,疾似流星,招式狠辣诡异,变幻莫测,招招都是夺命杀着。两人在马上枪来剑往,闪跃腾挪,一时之间相持不下。
小马自知必须速战速决,略一打量周围形势,心中已有打算。当下奋力施展几招,卖个破绽,凌空而起,护法以为小马要逃,哪里肯放过如此良机,亦跟着跃起,长剑横削小马双足。小马长枪在岩壁上借力而起,紧接着舞起长枪在岩壁上挑落无数细石沙尘。护法哪里料到这一着,一时间眼睛无法张开,失了目标,小马趁势把他打落下去,封住他身上要穴。
突然马匹嘶鸣,小马一看,只见一名黑衣人掏出弓弩射向牵引马车的两匹马,情知不妙,手中长枪电射而出,将那持弓弩者穿胸而过,但也为时已晚,箭已连环射出,正中马首。山路曲折,马匹本就跑得险象环生,如今受此致命箭伤,剧痛之中猛往前一窜,前方正是急弯,当下双双踏空,往谷中奔去。赶车人一番恶战,好不容易将两个黑衣人解决掉,猛听得马匹嘶鸣,跟着车子飞出道路,往山谷而去,不由得大吃一惊,耳闻得有人大喊快跳,急奔两步,在车尾奋力一蹬,凌空而起,小马在千钧一发之际,疾掠而至,在悬崖边一个倒挂金钩,堪堪捉住赶车人左手,当真是惊险万分。正待拉赶车人上来,忽觉脚下一松,碎石泥土簌簌而下,原来路面之下,岩壁斜斜内陷,路边泥石厚不到半尺,哪里承受得住两人重量,此刻两人悬空,光崖峭壁间手脚又无从着力,依眼前形势,再过片刻,两个人都将坠落深谷。
“恩公快放手,不必为我枉送性命。”赶车人急声道。
危急间,小马瞥见右侧约三尺处有一根儿臂粗细的树根附在崖壁上,应该是附近苍松斜生过来的,忙道:“看到右边那树根没有,我荡你过去。”
生死悬于一线间,小马当下深吸一口气,力贯双臂,把赶车人往右边荡过去。勾着的石块本就松动不堪,受这一荡之力,登时崩裂开去,小马便跟着往深谷坠去。赶车人右手刚刚抓到那树根,左手急切反抓小马,就势把他拉了过来,好在那树根牢固,承受住了两人的重量,依靠那树根,同时在岩缝间寻找着力点,几经艰辛,两人终于脱险回到了路面。
小马刚爬上路面,看到赶车人已骑上自己的马,冲自己略一抱拳:“恩公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今日我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良驹借我一用,烦请恩公到慕容山庄取回。”言毕,早已在十几丈之外。
小马本来还想着向赶车人了解些情况,结果是话没说上,连马也被骑走了,不由得苦笑。回头看看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黑衣人,捡起那把蛇形长剑,走向那腰缠银带的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