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钜子。”乔占平蹙了眉头,“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平素他难得询问什么,但墨九显然另有隐情,不便相告。
考虑一瞬,她将视线重新落在他的图纸上。
“这不是看乔工的活儿,都办得差不多了么?”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墨九封住了震墓入口,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外界的任何人,可她也没有停止对震墓的探测与研究。
然而,没有后世的科学技术。没有遥感仪,没有扫描仪,没有机器人小帮手,没有毒气分析仪,他们一开始只能靠着原始的洛阳铲,一铲一铲地确定位置、方道以及墓泥的情况。
一个月后,墨九就累着了。
震墓之大,比之前的坎墓、艮墓、巽墓更甚,这样庞大的工程,单靠人力太累了。于是墨九大胆起意,想出一种叫“傻瓜探测仪”的东西,交于乔占平研制开发。这东西可以简单化解墓室的有害气体,也可以用于危险判定。
制作原理倒简单――其实就是小型的墨家机关鸟。
让小型机关鸟先于人前进入墓道,探测墓中的机弩,可直接避免人受伤害。同时,机关鸟可以携带中和墓内有毒气体的药物,对一般古墓中常见的有毒气体,都可以做到一定程度的消解。
有时候,点子就是懒人的脑子转个弯儿。
对墨九的创意,乔占平当然也是佩服的。
可他们都知道,兴隆山这个地方,坍塌不起。
而探墓最为危险的一件事,就是墓室坍塌。
一般来说,先人为了防止被盗墓,大多都会在墓顶放置一些容易引起溃坍的巨石。
为了解决这个事情,对墓室进行力量支撑,墨九让人准备了许多粗壮的圆木,早已放在洞外阴干待用。但是,这种圆木重量都是吨位级,如果用人力来运输,不仅耗时耗力,而且影响太大,不利于震墓的秘密发掘。
所以,为了解决传输问题,她让乔占平做了传送带,从牵引件到驱动装置,都靠机关转轮来完成。
说来只是一句话。
但在目前的条件下,准备这些东西,耗时已近一年。
想到这些,乔占平的脸上,有一丝犹豫闪过。
沉默片刻,他把开墓的风险与后果估算了一遍,将自己的顾虑说与墨九,“属下以为,我们目前不必急着开启震墓,而当全力寻找另外的乾、坤、离、兑四墓。等开完这四墓,万事俱备之时,再来动震墓……毕竟兴隆山干系重大,我们何苦自掘家宅?”
他的话都在理儿。
一句“家宅”,也证明这一年多的时间,他为兴隆山,为墨家付出之后,已经完全把这里当成了他和尚雅的家。
按常理,墨九是讲理的人。
可今儿也不知为何,乔占平说得口干舌燥,她却丝毫不为所动。
“乔工,我们没有时间再等了,时机已到!”
没有时间再等?
一年多都等了,现在为什么等不了?
乔占平目带疑惑,稍顿一下,审视地问:“钜子所指的时机,究竟是什么?”
墨九略略沉吟,目光严肃,一脸正经。
“乔工,我不想瞒你,所谓时机,就是指对的时候。”
乔占平:“……”
墨九看着他无奈的样子,上扬唇角,“而且,你想想啊,我们费了这么多的劲儿,天下的消息都被网罗殆尽,派出的弟子,不说一万,也有八千了。余下四个墓,一点消息都没有,那是为什么?”
乔占平肃冷的脸上,有一丝动容。
“属下以为,缘分未至。”
缘分?这种事儿哪来什么缘分。
墨九哭笑不得。稍顷,她目光突然一敛,凑近脑袋,死死盯着乔占平,像个神婆似的小声嘟囔。
“我有一个强烈的预感。欲知乾坤离兑,必破坎艮巽震。震墓不出,乾坤离兑恐怕不会现世――”
欲知乾坤离兑,必破坎艮巽震?
乔占平愕然看她,对她的逻辑一脸吃惊。
可墨九却很严肃,不再解释,起身拍拍他的肩膀。
“乔工,打起精神来,拿出你对尚雅的劲儿,好好干。”
这领导也忒亲切了,可这句话,好像有什么不对?
乔占平愕然呆立,看着她放在肩膀上的手,一动也没动。这时,院长办公室的门儿“吱呀”一声响了。墨九一抬头,就看见尚雅端着个托盘进来。
“额!”墨九赶紧收回手,负在身后,“右执事来了?我工作交代完了,这就走,二人世界留给你们小夫妻。”
她年纪比尚雅小得多,可派头却挺大。
尤其那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还有她生怕瓜田李下惹她误会的举动以及乔占平怪异僵硬的身子,让尚雅稍稍一愣,忍不住“噗哧”一声,妖娆地笑了。
“哎哟,我这刚端来酸梅汤,你怎么能走?坐下,吃口汤冷静一下。”
“得了吧你,假不假?”
墨九扫她一个飞毛眼。
“你这汤就一碗,是给我喝,还是给乔工喝?”
“是哦,这可怎么办?小九,你等着,我这便回去取。”尚雅笑眯眯地走近,把托盘里冰镇过的酸梅汤放在案上,转头就要走,却被墨九拉住了。
“得了吧你!”墨九瞥一眼她挺得高高的肚子,翻个白眼儿,冷声道:“腆着这么一个大肚子跑上跑下的,要让人看见,还以为我虐待孕妇呢?这样的罪名我可担不起。不想让我德行有亏,你就给我好好坐下。”
怀着孕的尚雅,早就没了往事的锐气。
……而且,似乎脑子都没那么溜了。
被墨九唬得一愣一愣地,好半晌儿她才反应过来,一把摁住墨九的肩膀,让她坐回了椅子上,“好啦好啦,一碗酸梅汤,你忒得这样多说法。”
大白眼珠子一横,她看向乔占平。
“你要吃,自己去盛啊,这汤没你的了。”
她的模样儿少了以前的媚气,却多了些少妇的娇嗔。
“是是是,你啊,赶紧坐下吧!”乔占平语带责怪,神态却满是宠爱,“往后别再熬什么汤了,咱这兴隆山那么多人,偏就缺了你熬汤是不?逞什么能!”
尚雅三十多岁的“高龄”怀孕,莫说乔占平紧张,就是墨九都替她紧张,平素真的是半点儿都不敢累着她的,可她偏生不服“老”,不仅财务上的事儿亲力亲为,就连乔占平的生活起居,也亲自照顾,舍不得让别人代劳。
“乔工说得对。”墨九把桌上的酸梅汤拿过来,“所以啊,这碗汤,我干了!往后你就别再熬了啊。就算要熬,也只能熬给我一个人喝,别让他看见,要不然可心疼坏了。”
乔占平:“……”
尚雅:“……”
看她浅饮的样子,神色极为轻松,尚雅与乔占平交换了个眼神儿,脸上不由浮出一抹笑意。印象中,墨九有好些日子不曾这般松快的玩笑过了。
她问:“小九今儿是有啥好事吧?”
墨九摇头,含糊道:“好事儿没有,兴许还有坏事。”
坏事还能这样开心?
尚雅不信,可看她并不想多说,也没多问,只就汤论汤道:“我熬这汤,口味如何?你可还喜欢。”
“不错。”墨九点头。
“真的,太好了。”尚雅一副小妇人的欣喜,喜不自胜地瞄一眼乔占平,又笑道:“先头我给你家阿娘和阿姐都盛了一碗过去,说是都喝光了呢。”
方姬然的身子一直不好,情况竟然比织娘还要糟糕。而织娘大概有两个女儿在身边,兴隆山日子又悠闲,失颜症虽然严重,可心态好,胃口也不错,竟是没有继续恶化。
反倒是方姬然,一日比一日差,基本上每天的食物,都是浅尝即止。从住入兴隆山,她基本都不曾出门见人。而且,除了伺候在她身侧的墨灵儿和墨妄,她也不愿意人家靠近她――包括织娘和墨九。
所以,听得这话,墨九倒也松口气。
“她能吃就好。辛苦右执事了。”
“小事儿,我现在怀着身子,也帮不上什么忙,能做一点是一点。”
尚雅一脸小女人的幸福模样儿,笑过了,抚着高高凸起的肚子看向乔占平,见他严肃着脸,一直注意着桌上的图纸,好像根本没有在听她说话,不满意地嘟唇。
“整天就晓得盯着这个,若是我不来找你,肯定你连我是谁都给忘记了。怪不得人家都说,这男人呐,一旦到手,变心就快了……”
这货抱怨起来,是一个嘴碎的。
一句一句连珠炮似的砸过去,听得乔占平张了几次嘴,像是想解释什么,结果也只能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好在钜子在这儿,若不然我是有理都说不清了。”
“行啊乔占平,我是女子,我肚子里是小人,你难养了是吧,不想养了是吧?好哇,那你就不要我们娘俩儿好了。”
又是发嗔,又是埋怨,这虐狗模式的恩爱秀,让墨九直呼受不了。
拍拍额头,她蒙住眼睛就往外走。
“你俩继续,等把子丑寅卯都说明白,再工作。”
出了洞口,从林间洒下来的,全是细碎的阳光。
墨九眯了眯眼,抬手遮在额头,耳边依稀传来乔占平的无奈与尚雅的娇嗲……
太虐了!
换以前,她肯定得大嘴巴呼丫的,让他俩闭嘴。
可如今心境到底不同了。
如果她再大嘴巴呼丫的,只能证明――她嫉妒了。
嫉妒他们彼此,历尽艰辛,还能拥有。
可事实上,能与心爱的人吵架,为一点小事儿你撕我辩,又何尝不是人世间最生活、最富有人情味儿的体验?
两个人今儿还能在一起斗嘴、吵架、扯皮、放嗲。
明儿还有没有机会再重复这些鸡毛蒜皮,又有谁知?
“哎哟,爷!可算找到您了!”
她正对着一片树叶儿发神,一高一矮两名弟子就笑嬉嬉地走过来了。
这两个人,身子板儿结实,一脸都是憨直的笑,那模样儿表情,完全江湖草莽汉子的样子。可也就是这样两个人,墨九给他们取的名字,一个叫软玉,一个叫温香。
为此,软玉和温香曾经一个月不敢见人。
好在,叫着叫着习惯了,他们反而骄傲得很,逢人便说名字是九爷取的,洋气。
“爷,你赶紧去会客厅,赶紧的,急事儿急事儿。”
这大粗嗓门儿一出来,墨九便想吐槽。
那么柔媚的名字都拯救不了他们,实在不幸。
无奈一叹,她问:“咋啦?软玉。”
那个叫软玉的汉子嘿嘿笑着,挠了挠脑袋,“左执事让我来通知您,您要的人上山来了。要煎,要炸,还是煮……让您赶紧过去。”
要煎,要炸,还是煮?
“好,我马上就去。”墨九抬头看一眼天色,朝软玉摆了摆手,却没有像她嘴里说的那般,马上就过去,而是领着温香继续往千连洞的左侧走去。
先视察了一下她的武器帝国,又琢磨了一阵震墓的墓道,等天儿完全黑下来了,她方才慢慢悠悠地往会客厅去。
等人,是一件焦心灼肺的事儿。
墨九知道,可她就是想让萧大郎等。
想想以前在南山院,不都是她在找、找、找?等、等、等吗?
总得让他也尝尝滋味儿,方才公平。
墨家有大大小小好几个会客厅,墨九在温香的带领下,去的是一个建在她居所附近的一个小会客厅,这里四周都是绿树,夜风一扫,灯笼晃动,显得格外幽静清爽。
墨九过去的时候,墨妄正焦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像是等了她许久。
一看见她的身影出身,就急不可耐地冲过来。
“我的小祖宗,你总算来了。”
“有点事儿耽搁了。”
墨九的声音不疾不徐,可墨妄又怎会听不出来她的言不由衷?
纵容的一叹,他接过温香手里的灯笼,前头引着路,“掌柜的身子不好,一直咳嗽着,我怕待久了,一会出点啥事儿,那可就麻烦了。”
“能出啥事儿啊?”墨九一边说,一边迈过门槛,没好气地道:“早就要死的人了,已经挣扎了这么久,还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这嘴也太毒了。
墨妄尴尬地笑着,开不了口。
会客厅的屋中,一把搭着隔帘的竹背椅里,那颀长的人影子微微一僵,咳嗽两声,带着笑的声音沙哑而深幽。
“钜子对亲夫,怎生这个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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