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珏站在桂花园门外,听到园里传出压抑的哭泣声、讨好的说笑声和愠恼的斥责声,她的嘴角掠起淡漠沉凉的笑容。她知道萧老太太一向不喜萧怀逸,却想不到在仆人和宗亲面前,堂堂一品侯竟然被萧老太太说成上不的高台面。
萧老太太出身秦氏皇族旁支,祖上封过王,封地在郓州。她是太祖皇帝亲封的县主,与老太侯爷的婚事也是太祖皇帝所赐,自有皇家的风光和体面。
当时萧家刚刚起复,家势尚处于低谷期,她在萧家说一不二。之后近五十年的平安岁月,萧家几代人浴血疆场,才有了今日昌隆鼎盛的局面。从她做孙子媳妇起,直到现在有了孙子媳妇,她一直被当成萧家的福星。
一个人被阿谀奉承包围了太久,被糖衣炮弹轰炸了太久,早已失去对外界事物的自主判断能力,对人对事一味遵从自己的喜好。萧老太太便是如此,对于她不喜欢的人,别说公平,给不给最起码的脸面都要看她的心情。
守门的婆子看到明珏,忙陪笑上前请安,并高声通传“二奶奶来了”,桂花园里的说笑斥责声嘎然而止,园内陷入奇怪的安静,只有哭泣声隐约持续。萧老太太抬高声音说了几句笑话,附和声响起,园内又恢复了刚才的喧闹。
明珏暗笑,昨夜圆房之事想必已经传遍平北侯府,主仆皆知。一夜之间,她的杀伤力和震慑力骤增,大概早已被人当做洪水猛兽,巴不得除而后快了。
两个婆子引领明珏主仆向园内走去,一路上二奶奶长、二奶奶短讨好奉承不断,令明珏晕晕乎乎并有些飘飘然了,甚至萌生出将称呼名符其实的想法。
一个女人不管身份地位如何,只要你嫁的男人宠你,就是令人羡慕和尊重的最大资本,否则再高的名份都是负累。萧同学对明珏那是非一般的无人能及的宠爱,尽管明珏被宠得咬牙切齿、心神欲摧、腹肚欲破,也无法改变得宠的事实。
萧老太太躺在凉亭内的罗汉床上,徐氏和小白氏在亭内立规矩侍候,两个大丫头摇扇捶腿,七八个孩子围坐在她身边说笑,敏绚一个人站在亭外哭泣。
白夫人、陈氏和袁氏坐在亭外陪几位宗亲本家的妇人说着闲话,体面的仆妇围在主子旁边奉承凑趣,白迎芷、萧怀菱等人在凉亭后面玩牌。
看到明珏进园,白迎芷的眼底充斥着阴涩仇恨,好象明珏是强盗,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一样。听说因明珏的原因并未圆房,她兴奋得一夜难眠。今天又听说萧怀逸把明珏捧到手心里,宠爱有加,她食不下咽、心神难安。
萧怀菱暗哼一声,凑到白迎芷身边,问:“表姐,现在动手吗?”
“等一下,看看老太太的态度。”
“有什么好等的?她出身低贱,辱没了萧家的门楣,老太太很烦她,只说不会坐视有人要她的命,怕人拿平北侯府做伐子,其它事才不会管。”
白迎芷嘴角挑起狠厉的得意,冷笑说:“听姑母指挥,别妄动。”
明珏上前给萧老太太行礼请安,萧老太太正同人说笑,顿时沉下脸,没吭气,只摆了摆手。明珏知道自萧怀逸回来,又发生了昨晚的事,萧老太太对她成见更深。明珏暗哼一声,满不在乎,又给白夫人、陈氏和袁氏行礼,跟妯娌见礼。
体面仆妇和宗亲女眷知道明珏得萧怀逸宠爱,本想跟她说说好话,套套关系,见萧老太太对她这副嘴脸,又犹豫了,萧家毕竟是萧老太做主。明珏若想掌权,就要等萧老太和白夫人死了之后,时日太长,现在就进行感情投资不合算。
“给侯爷夫人请安。”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给明珏请安,姿势中规中矩,表情阴涩,语气中透着冷漠嘲讽,眼底积聚轻蔑,不用问就知道他是萧怀远的遗腹子敏纯。小小年纪就能让人感觉阴贽压抑,想必萧怀远也如此阴谋算计,难怪萧怀逸小时候总吃暗亏。
萧老太太对萧怀远是捧到心尖子上的疼爱,比白夫人这生母更胜一筹,萧家上下人尽皆知。萧怀远死后,萧老太太便把疼爱转到徐氏和敏纯身上。
徐氏跟萧老太太娘家沾亲,由萧老太一手做主操办嫁给萧怀远,成亲半年,萧怀远就死了。当时徐氏怀有身孕,经受不住刺激,流产了。后来又发现通房丫头怀孕了,萧老太让丫头生下孩子,去母留子,养在徐氏名下,便是敏纯。
敏纯不称呼明珏婶娘,而称她为侯爷夫人,看似尊重,却是带有浓郁疏离的讽刺。其他几个孩子也上前行礼,随着敏纯称明珏为侯爷夫人。明珏很真诚地夸赞了敏纯,笑得亲切坦然,好象没有听明白称呼所代表的意味。
萧老太的老脸笑成一朵枯黄将谢的菊H花,嗔怪道:“你看纯哥儿,小人精似的,说话做事透着一股子伶俐劲,跟远哥儿当年一样,想让人不疼都不行。”
徐氏眼底闪过凄凉怨恨,陪笑说:“难得老太太疼他,要不我们母子……”
“我不疼他疼谁?”萧老太太拉着敏纯坐到罗汉床上,唏嘘感慨一番。
众人见萧老太欢喜,都跟着凑趣讨好,夸赞敏纯如何聪明,如何懂事,讨萧老太和白夫人欢心。明珏被撇到一边,敏绚更成了无人理睬的小冻猫子。
明珏心底窝着一股火气,敏纯对她的轻蔑众人都听得很清楚,萧老太不但不制止,以正视听,反而还褒奖赞赏,这不是摆明让他变本加厉蔑视明珏吗?
洛家败落,明珏依然是萧怀逸明媒正娶的妻子,可一个小毛孩子都可以如此随意轻视,萧家门风不正,前景堪忧。萧怀逸功能名就、位极人臣,这些人尚且如此,他小时候无依无靠,以萧老太太为首的这些人又该是何等嚣张呢?
洪姨娘和敏绚就是再愚蠢再可恶,也是萧怀逸这一房的,明珏是仗义护热、好鸣不平的人,看敏绚受欺不会坐视不理。在平北侯府,她要力所能及维护萧怀逸一房的人,走出平北侯府,只要她还是萧怀逸的夫人,她也会维护萧氏一族。
“你哭什么?好象谁欺侮你似的,过来。”明珏冲敏绚招了招手。
“洛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敏绚在园中玩得很好,又有老祖宗和太太们在这里,难不成你认为老祖宗欺侮他?”敏纯冲明珏冷笑出语,先发制人。
众人听到敏纯这句话,都不出声了,嘲笑、同情、惊诧、轻蔑的目光投向明珏,等待答复。萧老太坐直身体,怒视明珏,好象明珏真指责她一样。
明珏心底腾起一股火气,这小崽子心思歹毒更似白夫人,阴险不逊于死鬼萧怀远,出口就向明珏发难,挑拨离间的意味如此明显,偏偏萧老太信以为真。
如果她跟这小崽子发怒对质,就是为长不尊、以大欺小,哪怕一句不经意的话,就会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揪住把柄,到时候更下不来台,如此正中敏纯的下怀。侯门深院,连一个小孩子都如此攻于心计,以后她真要步步惊心了。
她强压怒火,脸上笑容明媚灿烂,心却早已化成被坚冰冻透的尖刀。小崽子把萧老太太搬出来,就是想激怒她,再给她树一个强敌。她不惧萧老太太,可现在也不想跟萧家内院最高集权人物真刀真枪对着干,毕竟她前途未卜。
“纯哥儿真聪明,一看就能上高台面,心思灵透,说话滴水不漏,傻子都能听明白。”明珏看向敏纯的目光很诚挚,笑容和悦,又转向敏绚,冷着脸说:“哪象你,一点都不长进,难怪侯爷恨得牙痒,现在侯爷正忙,闲了就打你一顿板子。”
萧老太太也知道敏纯那番话说得过份,她怕明珏追问,难为敏纯,才冷脸怒视让明珏畏惧。见明珏不恼,反而夸赞敏纯、指责敏绚,她脸色才有所舒缓。众人见萧老太高兴了,都松了口气,看向明珏的目光闪过几丝不屑。
敏绚恨恨地看了明珏一眼,哭声更大,好象欺侮他的人是明珏一样。明珏暗自摇头,敏绚只比敏纯小一岁,心计却差了太多,能不被耍戏欺负吗?
“绚哥儿快别哭了,你母亲训斥你也是为你好,以后要多长进才是。”袁氏看了明珏一眼,又说:“侯爷忙于国事,你可要多多辛苦了。”
“多谢四太太,侄媳谨记。”
园子那么多人,就是袁氏还说人话,连萧老太太都不理不睬,想看热闹。明珏叫人替敏绚梳洗收拾,才发现跟敏绚的丫头婆子都不在身旁。
“跟你的下人呢?”明珏沉下脸问。
敏绚见明珏要发怒,很害怕,四下看了看,嚅嗫着说:“就在、就在……”
“紫竹,去找跟绚哥儿的人,我有话说,碧竹,服侍绚哥儿梳洗。”
“是,二奶奶。”紫竹和碧竹躬身行礼,各司其职。
敏纯挑起嘴角,装模做样冷笑几声,本想再讽刺明珏几句,还没开口,就被徐氏制止了。他冷哼几声,心里不忿,他再精明,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刚才他出语讽刺明珏,明珏不恼怒,也没反驳,反而夸赞他,他当然想得寸进尺。
“洛夫人好大的派头,也就能指使几个丫头吧?”
“敏纯,不得无礼。”徐氏看了明珏一眼,低声斥责敏纯。
萧老太太挑剔的目光扫过明珏,沉下脸,说:“小孩子家随便说说,没那么多拘束,谁还揪他的话柄不成?你别动不动就训斥他。”
“老太太教训得有道理,大嫂子应该谨记才是。”
没等徐氏答话,明珏就开口讨好,还给萧老太太送上一张热切钦佩的笑脸。
“大嫂子跟我同命相怜,孩子也老大不小了,懂事了,这不是亲生的说话就要注意。洪姨娘还在,绚哥儿不听我的话,毕竟还有亲娘,这……唉!”
明珏见碧竹带两个小丫头端着水进来,丢下一连串的叹息,去指挥她们了。
“谁不是亲生的?谁呀?”敏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对这个话题很敏感。
当年,萧老太让人处死敏纯的生母,对外宣称他是徐氏所出,已在府内下过封口令,可知道敏纯身世的人太多,想掩盖事实,难于登天。
众人都知道敏纯生性聪明,心思灵透,听到他的问话,怕言多有失,都不出声了。徐氏恨恨看了明珏一眼,想差开话题,敏纯却揪着不放,连声追问。
“说绚哥儿呢,与你无关。”
萧老太冷冷扫了明珏一眼,没说话,明珏没有直说敏纯的身世,萧老太若责难明珏,又怕敏纯多心,只好装糊涂,想遮掩此事。
敏纯点点头,揽着萧老太太的胳膊继续讨好说笑,眼底却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他心思慧黠,生性多疑,察颜观色的本领似乎是天生的。他跟萧老太太告了罪,坐到小杌子上,琢磨着明珏的话,看着明珏的目光透着冷漠警惕。
白夫人对萧老太太的脸色视而不见,也不理会徐氏的尴尬,继续跟仆妇和女眷说笑。不管是徐氏所出,还是丫头生的,是萧怀远的骨血,就是她的亲孙子。
不管是嫡出庶出,养在徐氏名下,就是嫡子的身份。敏纯自幼聪明,象出身这种事能隐瞒多久,她不明白萧老太太为什么要费尽心思遮遮掩掩。
明珏发现敏纯看她,回头笑了笑,趁众人不注意,嘴角挑起冷笑,轻蔑嫌恶的目光投向敏纯,好象在嘲弄一个傻子。敏纯身体一抖,眨了眨眼,再看明珏,映入眼帘的仍是一张明媚的笑脸,敏纯脸色微变,心底的疑团无限增大。
碧竹服侍敏绚梳洗完毕,紫竹也把跟敏绚的六个丫头婆子找回来了。明珏不跟徐氏和小白氏一起站规矩,她搬了一只小杌子坐下,笑意吟吟看着她们。
这六名下人也是白夫人挑的,她们听命白夫人,也见识过明珏处置邓嬷嬷时的坚定和狠厉。她们跪到明珏脚下,求救的目光投向白夫人和萧老太太。
“既然你们不想在主子身边伺候,我就给你们找个好去处。”明珏笑了笑,又说:“听侯爷的随从说军营里缺女人,你们都去为国效力吧!”
“胡说,军营里怎么会缺女人呢?”萧老太对明珏欲加不满,高声斥问。
“缺女奴,女人可以喂马、帮厨、洒扫,还可以……”明珏冷哼一声,犹豫片刻,高声说:“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女人还可以做军妓,我现在很后悔处死邓嬷嬷,赶走了绚哥儿的奶娘和教养嬷嬷,要知道军营缺人,留着她们为国效力多好。女奴和军妓不好找,让犯了罪的仆妇去做,岂不是两全其美。”
说完,明珏站起来扫视众人,脸上的笑容依然明媚,清冷的目光中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凛冽。六名仆妇没跟在主子身边伺候,有过在先,但明珏对她们的处罚也出乎众人意料。她的决定震惊了六名仆妇,求救讨饶声响成一片。
萧老太坐直身体,沉着脸,一言不发。白夫人面色森冷,目光阴狠,她想阻拦,又怕明珏不买她的面子,让她下不来台。陈氏和袁氏都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等着看好戏。其余的人都低着头,各怀心思,不时偷看明珏的脸色。
敏纯感觉到明珏强大的气场,眼底交织着复杂的惊疑和脆弱。明珏只大他两三岁,个子比他还低,他不明白明珏为什么不跟他计较,反而难为几个躲懒偷闲的仆妇。难道他不如仆妇吗?他越想越难受,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侯爷夫人不问青红皂白,就重罚仆妇,这似乎不是平北侯府的门风。”
白迎芷妆容精致、衣衫迤逦,碎步走近,笑看明珏,眼底透出浓郁的蔑视。自明珏进到园子,白迎芷就装模做样玩牌,此时终于现形了。
“白姑娘说得对,我确实没审问就要罚,这是我的失误。”明珏坐到小杌子上,冲六名仆妇抬了抬下巴,说:“我给你们辩解的机会,你们为什么不跟在绚哥儿身边,都跑哪去了?碧竹,去叫侯爷的随从,让他们来看这六人合适吗?”
“二奶奶饶命啊!”听到明珏语气缓和,六名仆妇齐声求饶。
“那就快点说,等侯爷的随从来了,就没说话的机会了。”
被重罚,甚至被打死,都比到荒凉之地做女奴和军妓强,何况她们罪不至死。
一个大丫头跪爬到明珏脚下,颤抖抽咽,说:“是纯哥儿,他让人给奴婢们拿来点心,让奴婢们到外面去玩,他要戏耍绚哥儿逗老太太开心,奴婢们就……”
“住嘴。”萧老太重重戳着拐杖,“把她们都拉下去,关进柴房。”
明珏真想仰天大笑,让仆妇到军营做女奴和军妓不过是她信口胡说,就等萧老太发话呢。果然不出她的意料,牵出敏纯,萧老太第一个坐不住,蹦出来了。
“既然老太太要处置她们,我也就不多说了。丝菊,把碧竹追回来,别去叫侯爷的随从了,也不送她们去军营了,怎么处罚由老太太做主。”明珏笑着站起来,很无辜地冲白迎芷耸了耸肩,说:“我要直接处置她们,白姑娘非说我不分清红皂白,现在大家都知道原因了,你让老太太如何收场。”
“你、你……”
白迎芷终于明白了,明珏要重罚仆妇,萧老太和白夫人都不开口阻拦,就怕中明珏的圈套。偏偏她想逞能,得一个好名声,结果枪打出头鸟,她很荣幸地“中标”了。触到萧老太责备的眼神,她脸色苍白,心中又恨又怨。
粗壮的婆子拉走六名仆妇,萧老太让把她们关进柴房,过后换个地方继续当差。不用去做女奴和军妓了,她们看向明珏的眼神满是感激,只差跪地谢恩了。
明珏扯着小杌子坐到敏纯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很亲切地说:“纯哥儿性情慧黠,懂得用计谋划,将来定是将帅之才。可惜心思没用到正经地方,你把心计用到了绚哥儿身上,太浪费你的才智了,他可不如你聪明。
要想更上一层楼必须找高人切磋,棋逢对手才能发挥水平。你看咱们家里,老太太、太太和三奶奶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别说你动心眼把她们都折服,你若有本事戏耍老太太一人,把你放到军中,你至少能统率一千人,那是何等威风。”
“我、我不会对老太太不尊重,我……”
敏纯被明珏说得云山雾罩,不知该如何表白反驳,脸色胀红,急得直冒冷汗。趁明珏的手离开他的肩膀,他忙站起来躲到徐氏身后,偷看明珏。
“老太太高兴被你戏耍,她疼爱的重孙子有统领千人的本事,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明珏看着萧老太,笑得很纯洁很天真,“我没说错吧?老太太。”
萧老太挤出几丝笑容,勉强说:“没说错,我希望萧家的儿孙都长本事。”
至于敏纯会不会跟萧老太切磋,众人不敢定论,以后若真闹出怪事,今天这些话就是前奏,人们会忌晦敏纯,不会牵连笑得最坦然的始作恿者。
白迎芷来到白夫人面前,气得恨恨咬牙,白夫人给她使了眼色。萧怀菱也过来了,白夫人点点头,两人跟萧老太告了罪,悄悄溜出桂园。
两人去做什么,明珏不得而知,但她知道一定不干好事,而且跟她有关。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她不能防患未然,只能见招拆招。
她不以为然一笑,说:“时候不早,客人也该入席了。”
萧老太挥了挥手,说:“那就坐席吧!小六子呢,喊他来。”
袁氏忙说:“媳妇早让人去叫他了,他父亲正训话呢,一会儿就来。”
明珏皱了皱眉,她的梅花簪还在萧怀迦手里,一想到他,明珏心里就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这两天的宴席他唱主角,今天请的是仆妇宗亲,他当然要露面。
敏绚跟着明珏转了几圈之后,愣愣地说:“她们说我上不去高台面。”
“你知道什么是高台面吗?我告诉你,穷人的高台面就是能吃上宴席,奴仆的高台面就是能得主子一个笑脸。象我们这样的公侯之门,高台面就是指皇上坐的那把龙椅,再有就是指天堂了。”明珏带着敏绚来到凉亭,高声说:“侯爷位极人臣,老太太还说侯爷上不去高台面呢,那是警告侯爷要忠君护国,希望他长命百岁。说你上不去高台面是好话,你是敢妄想龙椅还是想上天堂?”
敏绚忙躬身低头,唏嘘道:“儿子、儿子不敢妄想,也不想死。”
“你明白就好。”明珏换了一张笑脸,问:“老太太,我这样解释对吗?”
“对,太对了。”萧老太的声音直发颤。
……
鸣泉居是一座三进的院落,两面临湖,环境清幽,去年才被萧怀逸改做书房。
萧怀逸刚走进鸣泉居主院,便有两个黑衣影卫上前行礼。萧攀打来温水,萧怀逸这洗漱边听影卫汇报情况,全部是关于明珏的,事无巨细,点滴不漏。
“萧攀,你怎么看?”打发走影卫,萧怀逸别有意味发问。
“他们说夫人跟六爷言行暖昧,打骂七爷,还敢挤兑老太太,这……”萧攀犹豫了一会儿,嚅嗫着说:“可、可能是影卫看错了,夫人不会这么大胆,她……”
“她跟我们去南疆之前见到的洛明珏完全不一样,你是不是也这样想?”
萧攀一脸警惕,“侯爷,她会不会……”
“她是细作,肯定是南疆叛贼派来的奸细。”默默听他们说话的萧登突然蹦起来,一脸神秘,说:“南疆的苗人部落善于用蛊,我听当地人说有一种摄魂蛊非常厉害,能把一个人的魂魄换成另一个人的,还能操作魂魄为主人做事。苗人仇恨侯爷,他们有可能利用摄魂蛊控制夫人,妄图加害侯爷。”
“侯爷,您认为夫人是叛贼的奸细吗?”萧攀问得很谨慎。
“不无可能。”萧怀逸淡然冷笑,眼底凝聚的精光清凉干练。
“如何处置她?还请侯爷明示。”
“那还用问吗?对于奸细,我们一向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萧登摸着腰间长剑,主动请缨,“侯爷,属下这就去把奸细杀了,以免她危害侯爷。”
萧怀逸摆了摆手,蹙眉沉思,若说明珏是苗人派来的奸细,他确实有此怀疑,却不敢定论。他常年在战场拼杀,在朝堂倾轧,能清晰感知到敌我的分界线。明珏对他有小心思,却不会加害他,也不是他的敌人,他内心的感觉很清楚。
去年,他去南疆平叛之前救过明珏,这件事只有萧怀逸、萧攀、萧登和明珏知道,连洛老太太都不知实情。那时候明珏还是一个柔弱温顺的小女孩,和现在判若两人。环境能改变一个人,变化也不会如此之大,这是他怀疑的原由。
“萧攀,你去找苏嬷嬷了解情况,可以顺便提醒她。萧登,你传令影卫密切注意府里的情况,不只要监视洛明珏,还要注意其他人。”
“是,侯爷。”
萧攀想了想,问:“侯爷,若发现夫人有企图,我们能不能动手?”
“别杀她,找齐证据,我自会处理。”
“侯爷,我们回到边关,她再兴风做浪、扰乱家宅,怎么办?”
萧怀逸托着下巴,饱含嘲弄一笑,说:“萧家已经够乱了,她若有本事把萧家搅得更乱,让某些人吃了瘪,我倒要谢谢她。物及必反,乱到极致,自然就静下来了。若是她不够聪明厉害,让别人制服落败,那就只能生死由命了。”
……
萧老太借萧怀迦回京大摆宴席,为她疼爱的孙子接风只是目的之一。因为敏纯的事,她被明珏落了脸面,很不高兴,脸上的笑容也很勉强。
众人不敢尽情吃喝玩乐,园内的气氛沉闷压抑,连笑声都透着谨慎。萧怀迦坐到萧老太身边,三言两语,就抚平了她郁闷的情绪,把她逗得由衷发笑。
“迦哥儿,你知道祖母为何要大摆宴席吗?”
“为我接风呗!”萧怀迦的表情比小白树还要纯洁万分。
“傻孩子,接风只是由头,祖母是想为你扬名立腕,再挑一门好亲事。”
萧怀迦虽说出身世家名门,因他不是纨绔浮夸之人,也不喜附庸风雅,更没有让人铭记在心的恶行,所以,他在京城贵胄公子的交际圈中名气甚微。
他考中功名之后,便放弃了学业仕途,投到水木门下,得水木青眼,通过别具一格的考试,才正式行礼拜师,成了皇帝的同门师弟,很快名声大噪。今年又同水木游历归来,受到皇上的嘉奖,短短几天,萧家六公子的大名响彻京城。
在诸多儿孙中,萧老太偏疼萧怀迦,见他归来即功成名就,欣慰不已,要趁此机会大办接风盛宴。其实萧老太此举除了为萧怀迦接风扬名,还想借此机会宣告萧家在贵胄名门、士家旺族中首屈一指的地位,让京城的豪门贵族仰其鼻息。
大秦皇朝只有两家一品侯,即海州水家和景州(萧氏原籍)萧家。水融承袭爵位之前,水家只是一等伯爵,因水融数次击退海盗有功,水家晋升公爵。水融本是庶子出身,因有功而被正妻寄养名下,得嫡子身份,被封世子。
水融继承爵位,又迎娶汝阳郡主,声威大震,而水氏家族建树并不大。水木年少扬名,著书立说,提倡生产改造、经商富国,又亲自远洋航海,与多国互通有无,为自己积累了巨额财富,也给大秦皇朝子民带来的实实在在的经济利益。
水木得到皇上的认可和尊敬,被奉为帝师,短短十余年,水家的爵位直线上升,堪比张好古连升三级。受封建士族体制荼毒颇深的名门贵族或学术清流虽说羡慕水木的声望,眼馋水家的财富,却从心底对水家少了些尊重。
同水家相比,萧家的爵位则是真刀真枪、流血拼命挣来的,受人敬仰。萧家是大秦皇朝开国功勋,秦氏建国两百年,萧家曾因遭帝王猜忌,被削爵为民,下狱流放,几番沉浮起落。而今,萧家仍位列一品侯,声威不减,圣宠不衰。
萧怀逸承袭侯爵五年,爵位连晋两级,他又是平北大元帅,手握大秦皇朝半数兵权。二老爷任西北巡按史,封疆大吏,四老爷在户部任职,虽说品阶不高,却实权在握。萧家门生故旧、姻亲宗族遍布朝野,关系网更是盘根错节。
萧贵妃统领后宫,颇得皇上信赖,若不是三皇子年少夭折,继承皇位就如探囊取物一般。没有直系皇子可以扶植,这是萧老太太和萧贵妃共同的心病。若将来新皇继位,萧家还能屹立不倒,象现在一样赫赫扬扬吗?
自萧怀逸一定南疆叛乱,萧家晋升一等侯,萧老太太就想以庆功为名大肆庆祝。因为萧怀逸马上要开赴漠北战场,庆祝之事搁浅,又因他执意要娶洛家未成年的庶出女为妻,匆忙成亲之后,又惹出一堆麻烦,令萧老太闹心气愤。
萧怀迦回来,萧老太找到契机,想以此为借口彰显一番。除了彰显,她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趁京城名门的贵妇小姐们聚会,为几个孙子孙女物色门当户对的亲事。想巩固名门旺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结姻亲是一条捷径。
听袁氏说皇上有意给萧怀迦赐婚,可萧怀迦回来几天,嘉奖的圣旨和赏赐都送来了,却没有指婚的圣旨。萧老太太不知袁氏有意骗她,一直为皇上没有指婚惴惴不安,派人到宫中找萧怀妃打探,没听到不利消息才放下心。
除了给萧怀迦等人物色人选,她还想给萧怀逸求娶几个贵妾,一品侯的正妻与萧家门不当、户不对始终是萧老太太的心强,不解开日夜难安。至于萧怀逸的后院有多么混乱,洛明珏如何自处,就不是她操心的范围了。
萧老太又说:“祖母请了许多名门旺族的贵妇小姐,让你母亲替你好好挑选。”
萧怀迦脸上泛起红晕,偷偷瞄了明珏一眼,说:“现在成亲太早了。”
触到萧怀迦的目光,明珏很无辜也很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冲他促侠一笑。
“还早?你都十八岁了,你几个哥哥象你这么大都生儿育女了。”
“祖母,我曾在多罗国碰到一位法师,他说我二十岁之前不宜成亲,会遭灾的,我回来就跟父母说了。”萧怀迦语气很认真,目光却闪烁游离。
萧老太很惊惶,忙说:“那先不成亲,订亲总归行吧?”
“明天我问问师傅,听听他的意思。”
明天就能见到传说中的水木了,明珏脸上洋溢着兴奋,心中腾起希望之光,可转瞬间就熄灭了,她现在可是有夫之妇啊!而且她的丈夫很“宠爱”她。
照应宾客,指挥仆从,忙碌了半天,又喝了几杯酒,明珏感觉精力不济,想回房休息。反正萧老太也不喜欢她,眼不见、心不烦,巴不得她早走呢。
回到小院,明珏洗漱完毕,喝了一杯茶,进了卧房,刚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就听到阁窗响。她吓了一跳,忙坐起来,掀开床帘一看,不禁惊叫一声。
“二奶奶,出什么事了?”紫竹推开卧房的门询问。
明珏窝到床上,冲紫竹摆了摆手,“没事,做恶梦了,你也去歇着吧!”
“是,二奶奶,奴婢让岳芽儿在门口守着,您有事就喊她。”
“好,你去吧!”明珏看着紫竹出去,才转过头,低声怒问:“你来干什么?”
“何必又惊又怒的?我来给你送梅花簪。”萧怀迦从帐幔中走出来,冲她晃了晃簪子,“你的卧房收拾得不错,很雅致,一定住得舒服遐意。”
“大哥,你知道什么叫瓜田李下吗?亏你还是名门旺族知书达理的公子哥儿。你可以让下人来给我送簪子,再不成也可以走门呢,怎么能跳窗户来呢?”
萧怀迦耸了耸肩,笑着说:“我跟惊蛰、芒种赌能不能跳窗户进来,五两银子。其实只是开玩笑,我来还想告诉你一件事,有人要算计你,你小心……”
“二奶奶,侯爷来了。”
“先请侯爷到花厅,好生伺候,我收拾一下。”
“奴婢去打水,伺候二奶奶洗漱。”
“不用打水,马上就好。”明珏很着急,“你快走,惹上麻烦就说不清了。”
“放心,他就是到了门口,我也能出去,窗外有人接应。”
萧怀迦扔下梅花簪,来到阁窗下面,刚要跳出去,就听到阁窗外面传来两声闷哼,紧接着阁窗从外面紧紧关闭了,连一丝缝隙都没留下,萧怀迦出不去了。
“怎么回事?”明珏一贯镇定,此时也脸色大变,这才是真正要算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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