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愤然回得武林盟,连晚饭都没怎么吃就和衣躺下。那可是六两三百文,我这些日子省吃俭用攒下的私房钱,本想着给六师兄买件像样的礼物,却不料搞成这般光景。我恨得咬牙切齿,竟然被一个平常小贩坑了,有何脸面再去见众人。想起云虚子一路上洋洋得意和冷嘲热讽,我连吞粪自尽的心都有了。
不过呢,偌大一个武林盟我就不信找不出比我更蠢的人。被坑并不可怕,重要的是如何转手坑下去。该怎样处理这簪子呢?
六师兄是不能送了,要不送给苏沐顺便把成本骗回来?这个主意倒不错,只是苏沐即使看出我在骗他,估计也会装出上当受骗模样,乖乖掏出银子,唉,太没有挑战性。
坑谁呢?梁仁不行,紫苏知情,云虚子想都别想,林玉,擦,我避他还来不及。掰着手指算计,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有了最佳人选。这几日事情太多,我竟忘记还有此人存在。
你猜我想到了谁?哦呵呵呵,当然是谢帮主。谢帮主沉默寡言,即使被坑亦不会大肆宣扬,只能打掉牙和血吞,何况谢帮主不比苏沐和梁仁土豪,若能从他那坑到银子绝对有成就感。
打定主意说干就干。一把掀开被子,搓着手猥琐笑道,谢帮主,哦呵呵呵,我来了。
夜色稍浓,乌云遮月,四周静寂,院内花香清清浅浅浮动,和风轻拂,倒别有一番情趣。
我无心欣赏,轻声打开房门悄悄摸出去。只是刚踏出门槛,蓦地想起这事办起来还有一点麻烦之处,因为谢一寒落脚在武林盟何处我并不清楚。
当初谢一寒随我至武林盟,本来他正准备离开,但不知为何后来谢帮主并没有走掉。想着应该是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武林中各帮各派陆续前来武林盟,七煞帮也算是武林中小有名气的帮派,这般武林盛会必会参加,所以谢一寒就此留下可以理解。
信息搜集不全面,导致行动受阻,但这无法阻挡我转手坑下去的脚步。这簪子就像一根卡在喉咙中的鱼刺,时时提醒着我的愚蠢之行,让人不得不拔之而后快,一秒钟都不想耽搁。
右边院落是林城主落脚之地,再右边是紫苏和苏沐所居,拐过几道弯武林盟居中之处是六师兄的房间,紧挨六师兄的左边院落是云虚子住处……筛筛选选划定出谢一寒可能留居处所,我用最原始方式一间间检查过去。
屏气凝息,我猫着腰无声行过。
经过六师兄门外时,我脚步不觉停住,好几日没见过六师兄不知他现在如何了,武林大会即将召开,他一定很忙吧。心下几分黯然,他这么辛苦我却什么都帮不上,这样的我以何种资格陪在他身边呢?
不禁想起上阳谷的日子,那时我可以跟他一起上山采药,可以帮他分类草药,可以随他出谷行医,那时生活安静而美好,没有太多起伏没有太多悲喜,时光就像缓缓流动的溪水,以恒定的速度潺潺流逝。
我曾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一辈子,我曾希望这样的生活能持续一辈子,可是苏沐来了,然后打断事件原有的进程,曾经清晰的未来渐渐变得模糊,曾经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的莳萝慢慢变得犹豫不决,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我知道这种改变有人不喜欢,那个人要我以莳萝为名,那个人希望我能像莳萝一般平凡而美好,安静而快乐地生活。
背倚上旁侧一棵老树,我双手遮住面容,心里一时乱糟糟。
良久,浮动的心绪缓缓平定。我心中念着六师兄,于是想去看看他现在好不好。翻身逾墙而过,我正欲抬步向前,这时房门“嘎吱”一声蓦地打开,有人从六师兄房内行出,气息微急,脚步较重,情绪相当不稳定,借着房内透出的灯光,我见那人一身黑衣,五官硬朗如刀削,正是我此番正要寻觅的谢帮主。
这大半夜谢一寒怎会从六师兄房内出来?而且看上去谢帮主情绪很激动,莫不是两人因为武林大会之事有了分歧?
目送谢一寒浑身低气压沉沉离开,我还不忘记下他离开的路线,推测着他的居所。这样一分神,我也就在那晦暗的墙角处多呆了几秒钟,待我重新回神,房门已再次关闭,隐隐有说话声传出。
心下愈发疑惑,莫不是六师兄遇到颇为棘手的问题?这样想着,我轻移脚步行近窗棂处。
“宫盟主,那铸剑谱现已落在剑冢手中,若想取回怕是不易。”声沉若水气息绵长,正是林玉的声音。
诶,林玉怎会在这里?我更为困惑。
“另外,剑冢四大长老此次前来对武林盟颇有微词,我们山庄虽然是经商为主,最看重是否有银子可赚,但这赚来的银子也得有命花才是,所以我希望宫盟主做事能三思而后行,没有足够实力前不要轻易得罪剑冢,莫要重蹈当年皓月的覆辙。”语气淡然,沉稳十足,正是梁墨的声音。
“梁庄主所言极是,盟主你这几日行事过于急躁,有失往日稳妥。”是云虚子的声音。“成大事者不可过于儿女情长,有舍才有得,不要因为一个女子乱了阵脚。”
“此事我自有分寸,道长无需多言。”沉雅和煦的音色,是六师兄的声音。
“当年纵剑阁老阁主有恩于我们君临城,眼下宫盟主有用到君临城之处,按说我们理当全力支持,但剑冢非比寻常门派,作为一城之主林玉亦需为城中居民考虑,这点望宫盟主能给予理解。”
“苏沐行事难以捉摸深藏不露,此番前来武林盟目的未知。不过依我看,他对莳萝姑娘倒真有几分情意,不若我们……”
“道长无需多言,我自有分寸。”声调微微上扬含了怒气,是六师兄出声打断云虚子。
一点点抽身退出,我无声逾墙而出,头脑昏沉沉泛着疼。不觉揉上太阳穴,静默立于院门外好一会才转身离开。果然除了医药之外我帮不上六师兄什么忙,光这听墙角得来的一星半点信息都让人倍感头疼,遑论其他。
好吧,最近果然智商着急,所以连平常小贩都能骗到我。
怔怔地行了几步,差点撞上前方大树,我停住脚步深吸一口夜的凉气,使劲摇摇头将乱糟糟的想法甩出去,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因为途中风景而忘了出发的初衷,我当初是因何出门的呢?哦哦,要把这簪子转手坑给谢一寒,现在谢帮主居所已经明确,可谓天助我也,俗话说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可见我现在已成功一半,哦呵呵呵,我才不会是智商垫底的那个。
欣欣然赶至谢一寒院门外,我足尖一点翻身而起,轻飘飘落于院中。房内灯火未息,可知谢帮主还没歇下。
蹑手蹑脚地行至房门外,尔后站直身子举手敲上去。只是……“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四目相视,两人神色各异。
我瞬间调整好面部表情,打着哈哈笑道:“啊,谢帮主还没睡呀?”
谢一寒目光沉沉打量我,语气不明:“莳萝姑娘有事?”
我一眼瞥见谢一寒一副即将出门的装束,转移话题道:“哎,谢帮主这大晚上要出去?”
谢一寒眸色有瞬间暗沉,声音转冷,吐出两个字:“是的。”随即语气放缓又加上一句,“帮中有事我先回去。”
我愈发尴尬,挠上脑袋:“哦哦,那你慢走。”
谢一寒脚步未动,转眼看我:“你有事?”
目前这种场合肯定不适合推销那坑爹的簪子,看来谢一寒这边行不通,我暗暗叹气流年不吉出师不利,脸上堆笑摆摆手:“没,没事。”
谢一寒斜斜瞥向我手上,视线停住。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觉呆滞了。我手上正攥着那簪子,这一摆手就被谢一寒见到。
好吧,最近智商果然着急,说话做事皆不经大脑思考,这般情景下我竟然冒出这么一段话,“得成比目何辞死,顾作鸳鸯不羡仙。仅此一对的比目鸳鸯簪,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象征,上等和田美玉质地,陕北老艺术家的绝响之作。普天之下仅此一对,上有月老所牵红线,所执发簪男女双方定能比翼□□,成就一段美满佳话。别看这簪子简单朴素,其中蕴含深意哪是那些华而不实之物所能拥有……”
话语戛然而止,我停住激情飞扬唾沫四溅的宣传,和谢一寒面面相觑,卧槽,我今晚脱线程度堪比沫雪,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谢一寒稍稍皱眉:“你有什么事?”
脑中一团浆糊,幸好我还存有一分清醒,意识到眼下情况还是先撤为妙。于是扯出大大的笑容,将簪子往他手中一塞,相当诚恳道,“哦哦,既然你要离开,那这簪子送你,算是你送我回武林盟的谢礼。”不等他反应,我又迅速道,“夜深了,我先回去,你路上小心。”语毕拔腿欲跑。
“莳萝姑娘。”谢一寒叫住我。
我扭头看他,眨了眨眼睛道:“哦哦,你喜欢就好,不用谢我。”
谢一寒那张一向面无表情的脸竟然现出纠结神色,他看了看簪子,又看了看我,半晌道:“你回上阳谷吧。”
我大脑已停止转动,想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只得点点头进行毫无意义的回复:“哦哦。”
谢一寒又道:“这个江湖不适合你。”
我继续毫无意义的回复:“哦哦。”
大眼瞪小眼,我们相互看了好一会儿,完全搞不懂眼下这他大爷的是什么情况。良久,我终于憋出话来,“我回去了啊。”
谢一寒没有说话。
我转身走了两步,回头见他还是那个怔愣神情,于是大声重复道:“我回去了啊。”
谢一寒点点头回道:“哦哦。”
卧槽,谢帮主你这是被我附身了么?
今晚各种诡异,我不敢多停,拔腿就跑。
一路奔回房间,滚至床上,我抱着被子望着窗棂处透出的零星夜色,怔怔坐了好久,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不是要把簪子转手坑下去吗?
现在那卧槽的比目鸳鸯簪确实转手一支,可是我貌似一文银子都没收到。掰着手指计算,这么说来我此次出行不仅没收回六两银子的成本,反而把簪子也搭进去,赔了夫人又折兵说的就是我吧。
咬着被角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我这着急的智商,我省吃俭用的私房钱,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