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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排查了,但杀手还是有可能通过非正常的渠道进入,或者提前潜伏在礼堂内某个隐蔽的角落。”罗飞顿了一顿,更进一步说道,“这次大会的时间、地点早就公布了,所以杀手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而他既然发布了死亡通知单,说明他一定想出了某种特别的计划。”
“什么计划?”钱要彬打断了罗飞的话语,“整个礼堂到处都是我们的人,就算他混在人群中,就凭他一个人,能干什么呢?”
钱要彬说话的语气虽然强硬,但罗飞却感觉到对方心底其实也是疑虑重重。这番话与其说是在争辩,倒不如说是给自己壮胆。
罗飞并不想多说什么,他只用事实提醒对方:“他此前杀过韩少虹,杀过邓骅,都是在警方的重重保护之下。”
“那他也未必杀得了我!”钱要彬感觉被轻视了,他有些愠怒地瞪起眼睛。
“我知道你的能耐,”罗飞郑重地竖起一根手指说道,“可是这一次你面临的局面也是最凶险的。”
钱要彬立刻追问:“为什么?”
罗飞道:“这次那个杀手可能会用枪!”
用枪?钱要彬的心禁不住缩了一下。如果那家伙手里又有枪的话,那就真的很难防范了。可罗飞又凭什么做出这样的判断呢?他提出了质疑:“那家伙好像从来没有用枪的习惯吧?”
“是没有,因为枪支本身会给警方留下太多的线索,所以他更偏好那些随手可得的凶器。”罗飞先是附和,随即又话锋一转,“但他去年秋天越狱的时候,曾经抢走了狱警的配枪。这支枪的来历已经被警方知晓,他也就不会再有什么顾虑了。我由此推测,他这次很可能会携枪而来!”
钱要彬不说话了。罗飞的分析合情合理,而这个情况完全在自己的意料之外。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用试探的口气问对方:“那依你看,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必须主动打乱他的计划,而不是被动地等待他来攻击。”罗飞眯着眼睛说道,“所以你今天不能上台。你不上台,他的计划就落空了。”
“这就是你们的方案?”钱要彬瞪着罗飞,脸上则露出不可思议般的表情。
罗飞点点头。
钱要彬重重地“呵”了一声,明显是在冷笑。然后他抬起头,用目光扫视着化妆室内那些负责保护他的刑警队员们,再次提高声调问道:“这就是你们的方案?!”
没有人回答。包括罗飞、尹剑在内的所有人都只是默默地看着钱要彬,似乎这本就是个无须作答的问题。
钱要彬终于忍不住了,他用手重重地拍着椅子扶手:“这是什么狗屁方案!如果待在这里不出去,还要你们保护什么?!”
罗飞冷眼看着钱要彬,他知道对方为何会如此激动。在钱要彬看来,他宁可遭受刺杀,也决不能在此刻龟缩不出。因为这本是他人生中难得的辉煌时刻,如果他退却了,那他就再也称不上什么英雄,他只会沦为市民们闲聊时的笑柄。对于一个充满了蓬勃野心的人来说,这样的结局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果然,在深重地喘了几口粗气之后,钱要彬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一定要上台!谁也阻止不了。不管是那个杀手,还是你们这帮废物刑警!”
罗飞用同样强硬的态度回应对方:“我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你必须听从我的安排。你应该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生命安全。”在他说话的同时,尹剑等人亦悄然上前,围在了钱要彬的周围,摆出一副不容对方离开的架势。
钱要彬心中一凉,他知道今天来的刑警队员都是罗飞的亲信,自己已无法控制局面。他恨恨地“哼”了一声,竖目和罗飞对视着,胸口气息难平。半晌之后,他又恨恨然地责问:“既然你根本就没打算让我上台,又何必把我带到这里?你早把表彰环节取消不就完了?早点说,我还可以找个合适的理由去应付公众和媒体。到了这个节骨眼,你让我怎么收场?”
见对方如此愤然,罗飞却只是轻轻一叹。然后他告诉对方:“我的计划本就是这样,而你也必须到场――因为这也是计划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说话的同时,他毅然站起身来,挥手向他的队员们发出了行动的指令。
礼堂内的公判大会正按既定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宋局长做完开场白之后,一个宣传科的女警官走上讲台,开始介绍这次扫黑除恶行动的概况。她讲解所用的文稿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图文并茂,数据翔实,在多媒体设备的辅助下,全景地展现出警方在这场专项行动中取得的辉煌战果。
不过台下的观众对这个环节的兴趣却不浓厚。近几个月来,媒体长篇累牍的宣传早已让大众产生了审美疲劳。对于今天亲赴现场的人来说,他们所期待的第一场好戏要等到公判的环节才会上演。
到了晚上七点钟左右,女警官的讲解终于结束了。等她走下主席台之后,宋局长用庄严的声音宣布:“下面将对本次行动中被捕的部分首恶分子进行公开宣判,请法警将饶东华等十三名犯罪嫌疑人押上审判席。”
宋局长的语音甫落,一队法警便押着囚犯们从礼堂旁边的专用通道鱼贯而入。这些法警个个体型健硕,普遍身高都接近一米九,在这帮大汉的衬托下,那些凶顽的囚犯们便显得羸弱了许多。
礼堂内的观众们此刻全都伸长了脖子,想要见识一下这些传说中的黑道大哥们究竟是怎样一副尊容。坐在人群中的明明更是忍不住站起身来,与大部分人的猎奇心理不同,明明此刻的情绪要复杂许多,她的眼波闪动着,很快就从那一干众人中锁定了自己寻找的目标。
那是被押在队伍最前方的一名男子,虽然同为囚犯,但他的气度却与大部分同伴截然不同。在他的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懊恼,更没有伪装出来的痛苦和忏悔;厚重的镣铐压在他的身上,但他的身姿却仍然挺拔。他便这样淡然前行,就像是一个在河边散步的普通市民。
明明的目光注视在那个男子身上,她想大喊,但她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某种冲动被压抑在她的体内,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坐在一旁的郑佳握住明明的手,轻轻地将对方拉回到座位上。明明开始把头埋进自己的双臂,肩头有节奏地抽动着。郑佳便侧过身体将那女孩搂在怀里,在陪对方感怀了一阵之后,她又附耳悄声说道:“不管他犯了什么罪,他都不是一个坏人。”
“他当然不是坏人。”明明抬起脸庞坚定地说道,随即她的语调又变得悲伤,“他都是为了我……”
郑佳也了解其中的过节,阿华的确是为了给明明报仇,这才抱定了和高德森鱼死网破的决心。只可惜高德森虽死,但直接祸害明明的那个人并未受到任何惩罚。这样的事实虽然令人唏嘘,自己却也无能为力。郑佳无声地叹了口气,抬头向着主席台上的领导们看去。当他们给“英雄”颁发奖章的时候,难道真的不知道那“英雄”手上也沾着无辜者的鲜血吗?
阿华等人被一路带到主席台下方的隔离区,展开一排站好。这时台上检察机关的公诉人开始宣读相关的起诉书。阿华身上背着三条人命,是本次公判的首恶分子,此刻也是第一个接受宣判。
阿华的判决结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明明知道此刻的审判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当公诉人的起诉书堪堪念完的时候,她似乎已承受不了现场气氛的煎熬,便红着眼睛对郑佳说道:“我要去下卫生间。”
郑佳理解地点点头。明明独自起身穿出观众席,向着礼堂东侧的卫生间而去。
这边的公判继续进行。阿华不出所料被判处死刑,其他的犯罪嫌疑人也各自领到或轻或重的刑期。大约四十分钟过去了,公判的程序渐渐进入尾声,但明明却仍然没有回来。郑佳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决定去卫生间查看一下。
通往卫生间的走廊门口也有警方人员在把守站岗。郑佳牵着牛牛,继续伪装成双目失明的状态,卫生间外的警卫只是多看了她两眼,倒也没有对她进行排查。
郑佳推门进入女卫生间,反手又把门关好。她先唤了两声:“明明,明明。”但却无人应答,于是她又摘掉墨镜,四下里扫了一圈。只见卫生间里看似空无一人,只是最靠里的那个小隔间却木门紧闭。
郑佳心生疑窦,便走到那小隔间门口,又喊了声:“明明。”这次虽然还是没人应答,但隔间内却有些许轻微的响动。郑佳听力素来敏锐,立刻有所警觉。她低头看看牛牛,却见那小狗正往木门下方的缝隙里探头探脑,同时还欢快地摇着尾巴。
郑佳知道这是牛牛嗅到了熟人的气息,她再无怀疑,明明一定就在这个小隔间里。于是她伸手拉了拉那扇木门,但门从里面反锁着,无法打开。
郑佳有些担心了:“明明,你在里面吗?说句话啊。”
里面的人终于应声了:“我没事。”听声音正是明明。郑佳松了口气,说:“你把门打开,让我看看你。”
明明却一口回绝:“我不会开门的。你快走!”她的语调听起来有些怪异。
郑佳皱起眉头,她虽然不知道明明在那隔间里究竟在干什么,但这绝不是正常的情况!她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不能走,于是又伸手在木门上敲了两下,很认真地说道:“明明,你快开门。”
“你走吧,别管我了!”明明的声音带着颤儿,显得既焦急又紧张。
郑佳也着急了,她既担心明明会想不开,又猜测对方会不会遭遇了什么危险。于是她更加坚决地说道:“你再不开门我可要报警了。”
这句话立刻收到了效果,明明脱口阻止:“别……”一秒钟之后,伴随着一声轻响,门闩终于被打开了。
郑佳立刻拉开木门,她看到只有明明一个人在隔间里,悬着的心便稍稍放下了一些。然后她又发现明明虽然人坐在抽水马桶上,衣物却穿戴完好,并不像上厕所的样子。于是她诧异地问道:“你在干什么呢?”
明明咬着嘴唇不说话,她的脸色有些发白,目光也不敢和郑佳对视。
郑佳意识到对方肯定藏着什么隐情,她更加仔细地打量着对方。却见明明的双手紧紧地合在一起,似乎想掩藏手心里的什么东西。
“你手里是什么?”郑佳只是试探着问了一句。明明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的身体猛地一颤,手里握着的东西也掉落下来。只听“叮”的一声,似有金属坠地,郑佳再定睛看时,原来那东西竟是先前戴在明明发髻上的那根发簪。
明明回过神来,立刻想将那发簪捡回,但那发簪落地后跳了两下,正好到了郑佳身旁。后者便抢先一步,将发簪捏在了手里。
明明无比紧张地站起身,伸手说:“快还给我。”
联想到先前在礼堂的时候,明明就曾阻止自己触碰她的发簪,郑佳意识到这根小小的发簪必有问题。她没有立刻还给对方,反而把发簪凑到眼前查看起来。很快她便发现了玄机:那发簪不仅锐利,而且是双层嵌套的结构,嵌套的部位就在尖口往上半寸左右的地方――那里有一道明显的嵌缝。郑佳便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捏住了发簪的尖口,想试试那嵌套的结构是否可以转动。
“你别动。”明明刷然变了脸色,她不得不提醒对方,“那尖口里有毒!”
郑佳也大惊失色,她松开发簪的尖口,骇然问道,“这……这是什么东西?你想干什么?”
明明却不回答,只说:“你别管了,你快还给我。”
“不行。”郑佳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把那发簪攥得更紧,道,“你不告诉我怎么回事,我是不会还给你的。”
明明默然看着郑佳,眼神中似有乞求的意思。但郑佳目光坚定,丝毫不肯让步。
在这样的对峙中,明明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知道已经瞒不过去,终于长叹一口气,说出了实情:“我要杀了那个家伙。”
郑佳下意识地追问:“谁?”
“你知道是谁。”明明咬着牙说道,“我要为华哥报仇,也为自己报仇。”
郑佳瞪圆了眼睛,她简直无法理解:“你疯了吗?你这是犯罪!”
“是犯罪又怎么样?”明明反问,“他难道不是犯罪吗?为什么他什么事都没有?”
“你干吗拿自己和那个人比?他犯了罪,我们可以向警方举报的。”
明明看看郑佳,冷笑着问道:“你觉得举报有用吗?”
郑佳愣住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这两个月来,她为了明明的冤情跑了多少趟警局,可结果呢?她告诉自己不要放弃,但希望又在哪里?
沉默半晌之后,郑佳只好从另一个角度来劝阻对方:“就凭你怎么可能杀得了他?而且今天礼堂里到处都是警卫。你快醒醒吧!”
明明却早有主意:“警卫们都在防范那个杀手,他们不会注意我这样的弱女子。等那家伙上台的时候,我可以突然冲上去,把这个发簪刺进他的身体。发簪的尖口吃力后会往回缩,露出连接处的缝隙,只要簪子里藏着的剧毒沾到他的血液,他就死定了!”
郑佳越听越觉得可怕,她把那支发簪藏到自己身后,摇着头道:“你真是疯了。我决不允许你这么做,你会毁了你自己的!”
明明惨然一笑:“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毁不毁的?能和他同归于尽最好。”
看着对方自暴自弃的样子,郑佳心中又怜又痛,她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情急之下,眼泪已忍不住滚落下来。
明明是个知恩情的人,见郑佳是真心对她,她的心也有些软了。她抬起手,用衣袖擦擦对方的眼角,反而宽慰对方说:“你哭什么?反正我也是生不如死,有什么好难过的?”
“那我怎么办?”郑佳含着泪说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如果出事,以后还有谁能陪着我?谁和我一同演奏?”
这话倒说得明明一怔。她此前觉得自己的人生已毫无意义,这才有了和钱要彬同归于尽的念头。可郑佳这番泪语却让她死灰般的心灵重又得到些许滋润:毕竟这世上还有人真心挂念着自己,还有人需要自己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