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 - 香妻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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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泊昭回到皇宫时,天边刚下过一场大雪。

他徒步走进元仪殿,就见王公公已是跪在那里,见到他,便是双手将一个沉木箱子递到梁泊昭面前,小心翼翼的开口;“皇上,皇后娘娘昨日里带着公主回了朗园,娘娘离宫时说,将这个盒子交给皇上。”

梁泊昭接过那盒子,打开,就见里头安安静静的隔着封后的诏书。

他淡淡“嗯”了一声,将盒子复又递给了王公公,言了句;“收起来吧。”

王公公瞧着梁泊昭的神色,见他已是回到主位坐下,一如从前那般,批起了奏章。

王公公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梁泊昭开口,终是忍不住,小声道;“皇上,您看,要不要派个人去朗园问一问,皇后娘娘何时回宫?”

梁泊昭手中的笔微微一顿,他抬起头,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淡淡道;“不必问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皇上....”王公公面色顿时变了。

梁泊昭不再出声,只埋首与奏折中,元仪殿安静到极点,唯有他一个人的影子,在烛光下拉的老长。

既是孤家寡人,那就好好的做这个孤家寡人。

凝香与公主于朗园走失的消息不日便传进了皇宫,董家二老于朗园颐养天年,董怀虎在兵部挂着高职,春生也是与京中的名门闺秀订下了亲事,官哥儿读书用功,董凝香又是当朝皇后,自是一步登天,满门富贵。

凝香带着九儿在朗园住了一夜,见父母身子康健,嫂嫂持家有道,侄儿伶俐聪慧,侄女俊俏可爱,一颗心到底也是放下了,几乎没有任何人知晓,她带着孩子在深夜里是何时离开的朗园,又是如何离开的朗园。

消息传回深宫,梁泊昭闻言,只道;“暗地里派人跟着,保得她们母女周全。”

王公公胆寒,“皇上,这....这是皇后啊!皇后是一国之母,更甭说娘娘如今还把公主带走了,您....您这就由着她去了?这该如何像文武百官,天下子民交代?”

梁泊昭摇了摇头,他声音低沉,目光却十分平静;“下一道旨,就说皇后身子欠安,自今日起,离宫去了长春园调养身子,日后宫里的事,全交由尚宫局处置。”

王公公声音颤抖;“那皇上....是不管皇后了?就不让人把娘娘追回来?”

梁泊昭嗓音极低,只道了几个字;“不必在勉强。”

“那,老我要不要将袁妃接回来?”

“她若愿意回来,只管回来便是,此事无需再来问朕。”

王公公闻言,自是不敢在说话了,待皇上的旨意已下,文武大臣俱是吃了一惊,只不知道皇后究竟是如何惹恼了皇上,竟被皇上扔在了偏僻的长春园。

唯有永宁深知,梁泊昭决计不会将凝香赶到长春园,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自行出宫。

“公主,宫里面捎来了消息,公主猜的没错,皇后的确是自己走的,皇上....也没有派人去追,甚至都没让人盘查。”

永宁晃着摇篮,看着庭儿沉睡的面容,只道了声;“太迟了。”

“公主,您说什么?”月竹不懂这三个字的意思。

“我是说,她走的太迟。”永宁抬起眼睛,声音清淡;“等着皇上对她的爱早已磨光,走了又能如何。”

月竹心思一震,不敢轻易搭腔。

“若要走,也该在他最舍不下的时候走。董凝香,又错了。”

月竹闻言,小声道;“公主,不论皇后去了哪里,走了总归是好事,这日后,皇后的位子,还有皇上,皇长子,以至于整个江山,可不都是您的,您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永宁摇了摇头,唇角浮起一抹苦涩。“月竹,你错了,没有人能笑到最后。”

她并未带着孩子回宫,依然住在离宫里的胧月阁。

皇宫,元仪殿。

“皇上,方才收到传书,上面说娘娘带着小公主,已经落了脚。”王公公脚步匆匆,走至梁泊昭身前时,微微轻喘。

“她们过得如何?”梁泊昭开口相问。

“娘娘离开朗园时,并未带的多少银两,随身只有几样首饰,娘娘将其中的一只手镯当了,换了银子,置了处宅院,与公主一道住着。”

王公公说着,将那手镯小心翼翼的呈到梁泊昭面前。

梁泊昭将玉镯拿起,清凉的玉质,犹如女子的肌肤。

“皇上,娘娘和小公主落脚的小城,在....”

梁泊昭一个手势,止住了王公公的话头。

见梁泊昭无意知晓凝香母女身在何方,王公公也是心惊,等了片刻,才听梁泊昭开口;“让人在她周边住下,别让她知晓。”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保准会护的娘娘和公主周全。”

梁泊昭淡淡颔首,说了句;“下去吧。”

“是。”

待王公公退下,梁泊昭复又拿起玉镯,他在灯下凝视片刻,将其搁在怀中。

三年后。

他依然还是那个皇上,那个威严冷峻,不怒自威的皇上。朝政之事在他手中井井有条,更兼之他能征善战,踏平蛮夷,驱除胡虏,委实是一代明君。

然而,这样的一代帝王,却不酗酒,不近女色,除了偶尔游猎,连夜宴也无,自皇后出宫,这样久的日子,宫里甚至连一位宠妃也没有。

世人都知晓,皇上膝下唯有一子,养在袁妃身边,便是对这个独子,皇上也甚少会有和颜悦色,他会在朝政不是十分繁忙时,命人将皇长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宫里人都知道,皇上待皇长子要求十分严苛,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小儿,皇上便已是要求他熟读四书五经,并亲自教他骑射。

就连王公公守在一旁,看着那小小的孩子,也是心疼不已。袁妃更因此事,与皇上大吵一架,帝妃不欢而散,宫里的老人都知道,袁妃性子恬淡,就连打小服侍着她的月竹,都不曾见她发过那样大的火。

没人知道当日袁妃究竟与皇上说了什么,然而自那之后,皇长子的功课俱是由袁妃亲自教导,骑射功夫则是由皇上为其启蒙,待皇长子长到七岁,已是文武俱佳,不可多见。

元仪殿中,梁泊昭亲自考问过梁庭的功课,深邃的瞳仁中,终是浮起一抹赞许之色。

梁庭年纪虽小,却在永宁的悉心教导下,十分谦和有礼,对梁泊昭亦是满满的孺慕之情,待父皇允其退下后,梁庭起身,恭恭敬敬的与父皇行了一礼,方才由乳母牵着,离开了元仪殿。

梁泊昭收回目光,对着王公公开口;“去请袁妃过来一趟。”

王公公心里一震,自从袁妃带着皇长子回宫,帝妃两人多年来一直是分开居住,袁妃从未侍过寝,这已是皇宫人人心知的秘密。

王公公不知梁泊昭的心思,却不敢不听其吩咐,只躬身称是,折身去请了永宁。

踏进元仪殿时,偌大的一个宫室只有梁泊昭一人。

永宁俯身行礼。

梁泊昭微微抬手,示意她起身。

“皇上深夜召见永宁,不知为了何事?”永宁目光沉静如水,对着梁泊昭问道。

梁泊昭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递到了她面前。

永宁的脸色微微变了,她没有接,只看向了梁泊昭。

“若永宁没有猜错,这是退位诏书?”她声音极低。

梁泊昭点了点头,“我会传位给庭儿。”

永宁眼睛里涌过一抹温热,她竭力止住泪水,唇角溢出淡淡的笑意;“我一直都在想,你究竟会撑到什么时候,本以为当太后守孝期满,你就会离开,到如今庭儿已经七岁,我知道,你该走了。”

“辅政大权,尽数交由你。”梁泊昭淡淡开口。

永宁合上了眼睛,有一行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声音轻柔,几乎低不可闻;“你走后,我会为你守住这个江山。姓梁的江山。”

“永宁....”

“梁泊昭,我曾做过一个梦。在那个梦里,你是我的。我曾随你征战天下,驱除胡虏,我曾与你携手共进,斩杀蛮夷,我曾与你生死与共,问鼎天下。在那个梦里,你心里是有我的。”

梁泊昭没有出声。

“就是那个梦,支撑着我走到了今天。现下,那个梦该醒了。”

永宁并未告诉他,在那个梦里,他曾被董凝香抛弃,在他最消沉时,是自己一直伴在他身边,给予他温暖与守护。在他数次生死存亡时,是自己一直守在他身边。他的妻是她,他的定北王妃是她,他的皇后也是她。

那样逼真的一个梦,时常让永宁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

而如今,他终于要走了。

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江南,小城风景如画。

道路旁,摆着一家小小的茶肆,留着往来客商歇脚解渴。

午后,茶肆并未有什么人,茶老板正倚着桌子打盹,就听一道低沉有力的男声响起,“店家,劳驾上碗茶。”

听着这声音,茶老板打了个激灵,立时醒了过来。

睁眼一瞧,就见来人牵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随手将缰绳系在了柱子上,待他转过身,店老板瞧清他的模样,心里不免立时喝了声彩。

他看起来已经不在年轻,约莫四十余岁,身材高大魁梧,相貌坚毅英挺,虽是一袭布衣,却极具威势,让人忽视不得。

在这江南小城,鲜少会有如此人物。

店老板殷勤招呼,将此人迎到桌前坐下,亲自送来了茶水,见来人果真是口渴的样子,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显得十分豪迈。

“客人从哪来?”店老板一口南方话,赞道;“瞧客人这身架,怕是从北方而来吧?”

来人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从京师而来,途中路过此地。”

“那客人是要去哪?”店老板一面擦着桌子,一面搭话。

来人笑了笑,隔了片刻,才吐出了一句;“我也不知要去哪。”

茶老板听了这话就笑;“客人说笑了。”

来人也是微微一哂,向着茶老板道;“不知这店里可有干粮?”

茶老板连连点头,“有,有,客人稍等。”说完,便是对着里屋唤了一声;“阿凤,拿些饼子来。”

少顷,就见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手中捧着糖饼,从里屋走了出来。

来人在看见这小姑娘时,当即便是怔在了那里,他一动不动,一双黑眸雪亮,就那样盯着面前的小姑娘。

茶老板见状,便是笑道;“这是家中幺女,有些认生,客人勿要见怪。”

来人看着面前的小女孩,他嗓音低哑,含笑道;“你几岁了?”

小女孩声音清脆,带着甜甜的香气,只回他;“今年十一了。”

来人终是伸出手,缓缓的抚上小女孩的发顶,阿凤瞧着他,却是奇怪道;“客人,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来人微微一笑,声音温和;“我有个女儿,也和你这般大。”

阿凤有些怯,只从他身旁跑开,回到了父亲身后。

瞧着这一对父女,来人并未再说什么,只将糖饼收好,从怀中取出银子,搁在了桌子上。

见客人起身,茶老板迎了上去;“客人要走?不如多歇息一会。”

来人牵过骏马,对着茶老板笑道;“谢老板好茶,告辞。”

见他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说不出的潇洒利落,阿凤看着眼底浮过微微的仰慕,她从父亲身后钻了出来,对着马上的男子道;“客人,你以后还会来吗?”

来人摇了摇头,将糖饼收在怀中,蓦然,手指触到了那一只玉镯。

他将玉镯取出,径自递在了阿凤面前,“小姑娘,给你。”

阿凤接过那玉镯,还不知这是什么,一旁的茶老板见着,立时心惊,作势便要将那镯子拿回,还给马上的客人。

来人已是微微一笑,对着阿凤道;“收着吧,小姑娘。”

这镯子的主人,他已是再也见不到了。睹物思人,又有何意。

说完,他已是一夹马腹,那骏马犹如离玄之箭,向着北方驶去,顷刻间去的远了。

阿凤兀自拿着那镯子,脸上仍是一片的惊疑不定,茶老板刚想从女儿手中接过玉镯,恰在此时来了客人,遂是赶忙上前招呼。

阿凤刚要随着父亲回屋,眼角一转,却见对街走来一个小女孩,那女孩儿雪白的一张小脸,眉目如画,唯有鼻梁高挺,细瞧起来,竟是和方才那客人有几分相像。

阿凤笑了起来,对着那女孩招手;“九儿,九儿你快来!”

九儿听到阿凤的声音,也是笑了,两个小姐妹聚在一起,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瞧着阿凤手中的玉镯,九儿轻轻“咦”了一声,道;“这镯子,我家里也有一个。”

阿凤似是不信;“怎么会,这是方才一个过路的客人留给我的。”

见阿凤不信,九儿急了,刚好转身瞧见了跟在身后的母亲,她跺了跺脚,对着凝香喊道;“娘,娘!”

茶馆里的人听到孩子的声音,亦是向外看去,就见一位美貌的妇人挽着竹篮,唇角含笑,宛如步步生莲般的走了过来。

“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能在街上大呼小叫。”凝香眼底满是温柔,拿起帕子为女儿将额角的汗水拭去。

“娘,你看,这镯子咱们家是不是也有一个?”九儿从阿凤手中拿过玉镯,递在了母亲面前。

“咦,”凝香接过玉镯,也是诧异,当年她带着九儿离京时,身上并无多少首饰,唯有这一双玉镯,当初来到此地落脚后,她便是将其中的一个给当了,换了处清爽的宅院居住,另一个一直留在家中,不成想这一只怎会出现在此。

茶老板迎了出来,见凝香手中拿着玉镯,便道;“梁夫人,这镯子可不是你们家的那只,这是方才有个过路的客人,他有个女儿和阿凤一样的年纪,看见阿凤就想起了女儿,便将这镯子给了阿凤。”

茶老板说完,向着茶肆里一指,道;“您瞧瞧,那客人刚走,茶碗还热着哩。”

凝香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真见那一张桌子上搁着一只碗,隐隐的冒着热气。

那镯子在此地几经辗转,落到旁人手里也是寻常。凝香与茶老板打过招呼,便将玉镯递给阿凤,自己则是揽过九儿的身子,温声道;“走吧,娘今日要早些带你回家,昨儿教你的那些绣活,你到了眼下还不会做。”

九儿吐了吐舌头,与阿凤挥了挥手,跟着母亲往家走去。

而在官道,骏马依旧马不停蹄,向着北方越行越远。

终究是情深缘浅。

南辕北辙,

不复相见,

彼此相念,

各安天涯。

------------------------------全文完-----------------------------

番外一

江南的初春,湿润且清新。

毛大娘起了个大早,刚出门,就见自家那个美貌的女邻居已经起来了,手里还牵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母女两俱是眉目如画,肌肤雪白,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当真跟一副画似得。

“哟,梁夫人,这一大早的,您这带着九儿是要去哪啊?”毛大娘是个热心肠,看着母女两是要出远门的样子,当即上前相问。

那梁夫人抿唇一笑,丽色顿生,毛大娘看在眼里,心里只一个劲儿的赞叹,这般美貌的女子,也不知从何而来,自打七年前便领着女儿在这小城里落脚,起先城里的一些泼皮无赖见她家里没有男人,有事无事就会去她们家门口绕上几回,就跟那没头苍蝇似得,却又不知是何缘故,未过多久,这些人便都是老实了,就连在大街上见着了这对母女,也都不敢多看一眼,只道这娘两背地里是有些来历的,沾染不得。

毛大娘倒没觉出这梁夫人有啥来历,几年街坊做了下来,她只觉得梁夫人性子温和,柔美娇俏,又做的一手好女红,就连家务也收拾的井井有条,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标致人物。

头两年,她瞧着这母女两相依为命的过日子,虽说家境还算殷实,可身旁总不能没个男人。她也曾旁敲侧击的打听过,问过九儿的爹爹在哪,怎么一直没瞧过他。

每当她这般问起,梁夫人总是温婉一笑,被问急了才说上一句,夫君在远处做生意,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这一等,就是七年。

毛大娘生的黝黑粗壮,生平最瞧不惯梁夫人这种貌美娇弱的女子,历来都觉得这种女子是狐狸精,骨子里一股浪劲儿,最会勾人。可日子一年年过去,这梁夫人虽说是风华正茂,却最是循规蹈矩,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领着女儿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年岁久了,毛大娘对梁夫人改观不少,此时询问,也是一腔好意,这般美貌的娘两,出了远门委实是让人挂心。

“毛大娘,我要带九儿往北疆走一趟,可能要过一阵子才回来了。”

“啥?去北疆?”毛大娘闻言,顿时愣住了;“这好端端的,去那劳什子北疆做啥?不是我说,梁夫人,您这娇滴滴的身子骨,哪里能走这么远的路。那北疆荒凉不说,风沙都能把人给吃了,哪是你和九儿该去的地方?”

凝香闻言,只弯了弯唇,也没多说,待雇好的马车赶来,遂是拉起女儿的手,与毛大娘告别。

毛大娘留在原地,瞧着马车越行越远,心里一个劲儿的嘀咕,怎么也想不通这平白无故的,梁夫人为何要带女儿去那样远的地方。

马车中,母女两依偎在一处。

“娘,北疆在哪,远不远?”九儿昂起脑袋,向着母亲看去。

凝香想起北疆,眼瞳中便是浮过一丝恍惚,她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发丝,柔声道;“北疆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娘带着你去,你听话,好不好?”

九儿点了点头,白净的小脸满是乖巧,她往母亲的怀里偎了偎,又是道;“娘,咱们为什么要去北疆?”

凝香瞧着女儿的面容,九儿有着弯弯的眉毛,杏仁般的眼睛,这些都像她。唯有那挺直的鼻梁,却像极了那个人。

凝香伸出手,轻轻的点了点女儿的鼻尖,她时常会看着女儿,一看就是许久,似是要透过的女儿的小脸,看见另一个人。

“娘一直没和九儿说,九儿有一个哥哥在北疆。娘带你去看他,九儿不是一直都想有个哥哥吗?”

九儿听了这话,顿时拍起了小手,双眼睛更是璀璨如星,喜道;“娘是说真的?我真有个哥哥?他在北疆?”

凝香抚着女儿的笑颜,唇角也是浮起两弯梨涡,对着女儿道;“是,九儿有个哥哥,再过些日子,就是哥哥十二岁的生辰,咱们去给哥哥庆生,好吗?”

九儿用力的点了点头,凝香捏了捏女儿的小脸,也是微微笑着,将孩子揽在了怀中。

马车一路疾驰,不分昼夜,向着北疆行去。凝香丝毫没有留意,在她们的马车之后,悄无声息的跟上了两个男子。一路伴做客商,护在母女两人左右。

北疆位于塞外苦寒之地,历来风沙漫天,寒风刺骨,凝香多年前曾在北疆住过多日,对北疆的严寒已是深有体会,九儿自有记忆以来,一直住在风景如画的江南小城,哪里来过这般偏僻苦寒的地方,当马车刚入北疆境内,九儿已是招架不住,撇起小嘴,看样子就快哭了。

凝香将衣裳给孩子捂好,瞧着女儿委屈的小脸,自然也是心疼。

“九儿别哭,再过几日,咱们就能看见哥哥了。”

“嗯,九儿不哭,娘和九儿说过,爹爹是个大英雄,我是他的女儿,我不能哭。”

蓦然听得孩子说起那个人,凝香心口大恸,鼻尖却是酸了,有温热的水汽充斥在眼角,曾几何时,她是那样爱哭的一个女子,她的喜怒哀乐全系在那一个人身上,竟不知,她究竟为他落了多少眼泪。

可这七年,她却再也不曾哭过。

凝香吸了吸鼻子,对着女儿勉强笑道;“是,九儿的爹爹是大英雄,九儿不哭,娘也不哭。”

话虽如此,当马车驶入北疆后,多年前的回忆那样汹涌,她一直以为自己忘了,那么多刻骨铭心的过往,早已随着岁月一道逝去,可直到回到北疆,回到这一处曾经魂牵梦萦,历经喜乐哀怒的地方,她才知道,自己压根没有忘。

脚下的热土,曾是那人誓死捍卫的地方,曾是他们相依相守的地方,也曾是他们痛失稚儿的地方。

一桩桩,一样样,尽数埋在记忆深处,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纵使这么多年来,那个人的名字一直被她强压在脑后,到了此时,那三个字却在心里翻涌着,叫嚣着,想要破腔而出。

梁泊昭.....

凝香攥紧了手,直到指甲掐紧了皮肉,她才算是将心神收回,与女儿说起旁的事,有意将那人遗忘。

到了晚间,凝香领着女儿,寻了处供往来商旅歇脚的客栈打尖,雇来的车夫早已困倦,与母女匆匆打了个招呼,便是进了房间歇息。

凝香将九儿哄睡,自己却是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她悄悄起身,从怀中取出了一对玉镯,拿在灯下细细打量。

当日她离京时身旁并未带什么首饰,唯有这一对镯子,即便式样朴素,到底也是宫里的东西,拿到当铺,纵使被老板压价,换来的银子也足以她们母女衣食无忧。

本想,也就这样了,她与那个人,便如同这双玉镯般,终究是分开了,再也不会凑到一块去。哪曾想,她还会从茶老板的手中看见这一只被自己当掉的镯子。

本以为,那镯子在当铺中被人赎走,几经辗转,也不知落入何人手中,本以为,那日只是个寻常客商,机缘巧合将镯子送于阿凤,本以为......

都不过是本以为。

当她挽起女儿的手,拉着孩子回家时,她才渐渐琢磨出了不同。

有一瞬间,她心如刀绞,痛的连自己都觉得诧异,即便是曾经远在京城,看着他与那高高在上的公主,一道守着他们的儿子时,她的心也没有如此痛过。

她回到了茶肆,沙哑着嗓子,向着茶老板打听那留下玉镯,路过的客商样子。

茶老板见她脸色雪白,纵使惊疑不定,却还是将那人的相貌细细告诉了她。

茶老板说,那人身姿魁伟,相貌英挺,有着浓黑的剑眉,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隆鼻高挺,棱角分明。

说完,茶老板的目光落在九儿身上,犹豫了半晌,方才压低了声音说了句;“梁夫人,我说一句,您可莫往心里去,细瞧下去,你家九儿倒与那客人有点像,尤其是这鼻子,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这....”

茶老板欲言又止。

凝香浑身发凉,一颗心好似被人攥在了手里,时不时的用力一捉,疼的她透不过气来。

原来,真的是他。

“那人,以后还会来吗?”她的声音轻如尘埃。

“那客人说,他从京城而来,途中路过此地,怕是往后,再也不会来了。”

凝香强撑着,又是问道;“那他,有没有说去哪?”

茶老板到了此时,已是看出了点眉头,猜那过路的客人与凝香母女该是有些渊源的。见凝香相问,便如实作答;“客人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

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

凝香心头酸楚难耐,泪水顿时冲进眼眶,她竭力忍住了,她就那样站着,隔了好一会,才喃喃问;“那他,是往哪个方向去了?”

茶老板在汗巾上抹了把手,指向了北方;“那客人往官道上走了,他骑着马,怕这时已是去的远了。”

凝香回过身,向着北方的官道看去,除却扬起的灰尘,她什么也看不了。

“梁夫人,这镯子虽是那客人送给阿凤的,但想来也和你们家的那只是成双成对的,这只镯子,夫人还是拿去吧。”

茶老板做了多年生意,早已练成了人精,连这镯子也怕是大有来历,再想起曾经听过的那些传言,遂是双手奉上,让凝香收下。

凝香素净的指尖发着轻颤,好容易才将那玉镯接了过来,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谢过茶老板,又是如何牵过女儿的小手,往家走去。

半路上,她看见几个官差,在城墙上贴上了告示,周遭的人全是围了上去,未几,喧嚣声便是响了起来。

原来,当今皇上已是退位,将龙椅传给了皇长子。

“这皇上正值盛年,咋一声不响的说退位就退位了,那皇长子才多大,一个垂髫小儿怎生打理国家。”

有人聚在一处,在那里窃窃私语。

“这倒不必担心,我听说皇长子生母是袁妃娘娘,这袁妃娘娘可了不得,就连皇上的那把龙椅都有袁娘娘的一份功劳,有她在,姓梁的江山乱不了。”

“可这好端端的,皇上干啥要退位?这退了位,他是要做啥?难不成也像皇后那样去了离宫,做一对神仙?”

“可不是,想当初皇上推翻前朝时,那可是费了大工夫的,一个不小心就是诛九族的大事儿,这怎地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一句话音刚落,围观的诸人皆是出声赞同,凝香木怔怔的站在那里,她竟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那个人用了半生心血,九死一生,方才得来的江山,又怎么会不要了?

“娘,九儿饿了。”直到女儿摇了摇她的手,才将她的神智拉回,凝香想要出声,却压根开不了口,只怕刚一张嘴,便是抑制不住的哭泣。

那一步步,都如同走在刀子上,她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退位,为什么要抛下江山,抛下永宁,抛下梁庭?

她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只有那一只玉镯,被她紧紧的攥在手心,与家里的那只凑成了一双,自那日起,便被她贴身收藏。

犹如此时,凝香又是将这一对玉镯取出,她的双手轻柔的抚过每一寸的玉质,虽是相同的两只镯子,其中的一只却远比另一只显得温润,正是茶老板所给的那只,一看就知是被人时常抚摸,才会有这般细润的光泽。

凝香举起了那一只镯子,就在这寂静凄清的寒夜里,在他曾经守护过的疆土里,在埋葬着他们儿子的土地里,她的泪水猝不及防,一颗颗从眼眶里滚了下来,打在那细腻的玉质上,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哭,即便与他在一起时,自己总是哭的多,以至于被他戏虐的喊成“眼泪袋子”,可这样多年过去,她再也没有掉过眼泪,她也一直以为,自己这一辈子的泪水早已全给了他,离开了他,她是再也不会哭泣了,可谁曾想到,看见了这只玉镯,她却还是一如从前般的泪流满面,又变成了那个“眼泪袋子。”

凝香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直到一声稚嫩的“娘....”落进耳里,她慌忙擦干眼泪,回过身就见九儿不知何时醒了,正倚在床头看着自己。

她强撑出一抹笑意,走到了女儿身边,温声道;“九儿怎么醒了?”

九儿伸出绵软的小手,轻轻的抚上了母亲的面容,看着母亲红肿的眼睛,女孩的声音娇嫩,小心翼翼的问着凝香;“娘,你是不是想爹爹了?”

孩子轻轻的一句话,却直戳凝香的心口,她微微侧开了脸,刚刚压下的泪水又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这是九儿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看见母亲落泪。

小小的孩子慌了神,只楼主了母亲的脖颈,话音里也是带了哭腔;“娘,你别哭,爹爹都不要咱们了,我们也不要他了。娘,有九儿陪你,你不要在想爹爹。”

凝香搂过女儿的身子,这小小的孩子,本该是这天下最高贵的公主,本该过着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日子,却要跟着她过着这等苦日子。

而她的父亲,又何曾不要她们,是她,是她选了那一张和离书,也是她带着孩子离开了他,是她,先不要他的啊。

凝香抚上女儿的发顶,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反反复复的说着一句话;“是娘对不起九儿,是娘对不起你....”

想起那人,凝香只觉得心神欲裂,她不知他身在何方,当年,他也是这般漫无目的,孤身一人的来到了罗口村,而今,他亦不知会去哪里落脚,又会不会,再遇上另一个“香妻”?

北疆,风沙大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凝香与九儿俱是裹着头巾,一步步向着墓园走去。

两年前,在这孩子十周年忌日时,她曾想过要带女儿过来,可偏生赶上九儿起疹子,凝香不敢大意,便是耽误了下来,直到如今,才算成行。

虽说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可那个不曾谋面的孩子,仍是会牵动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一想起这个孩子孤零零的躺在北疆,凝香总是会心如针扎,那是她为心爱的男人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们一心期盼的孩子。

终于,到了那可怜孩子的墓前。

本以为只是个小小的土包,没成想,那墓前却是竖了一块碑,凝香这些年因着九儿随着教书先生念书,也是认了不少的字,竟能瞧出那墓碑上刻得不是别的,正是“爱子梁庚之墓”几个大字。

那字迹苍劲有力,她一眼就能认出是他的亲笔。

梁庚,她从不知道,他竟也为那孩子取了名字。

那坟上已经长满了杂草,可这墓碑却是崭新的,凝香直直的盯着那墓碑,竟是痴了般。

“娘,”九儿摇了摇凝香的衣袖,道;“哥哥在哪?”

凝香声音沙哑,几乎颤抖的不能言语;“哥哥,就在这里。”

九儿看了墓碑一眼,才明白原来哥哥早已不在人世,她心里也是涌来两分难过,可毕竟还是个孩子,没过多久便是将此事抛在了脑后,蓦然,一阵风沙吹来,将那墓前的沙子吹散了些,九儿眼尖,一眼瞧出那下面藏着东西。

“娘,你瞧,那里有东西。”九儿说着,便是走到了墓前,伸出小手拨开了厚厚的风沙,被风沙掩埋的东西露了出来,正是一双虎头鞋。

九儿将那鞋子拿了起来,递到了母亲面前,“娘,这有一双鞋子。”

凝香哆嗦着手指,将那一双小鞋子接过,她向着四周看去,却见到处都是苍茫的一片,哪有那个人的影子?

“相公....”凝香终于,喊出了这两个字。

这么多年没有喊过了,没成想这两个字还是能从嘴巴里顺畅的吐出来。

“相公!”凝香向着空无一人的苍茫,大声的喊着心底的那两个字,她的泪水不断的从眼眶里往下滚,一滴接着一滴,几乎将那头巾都打湿。

瞧着撕心裂肺的母亲,九儿有些害怕,只糯糯的喊了一声;“娘....”

凝香却似不曾听到女儿的声音,仍是攥着那一双虎头鞋,四处喊着两个字,字字沁血。

可她一心呼喊的那个人,还是没有回来。

从北疆回来后,凝香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就见九儿守在床前,跟着她在一起的,还有两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

见凝香醒来,那两人相视一眼,俱是跪了下去,“微臣见过娘娘。”

“你们是谁?”凝香眼底满是惊疑,看着这两个男人。

“娘娘容禀,微臣受皇上之命,隐身于娘娘和公主身边,守护娘娘和公主周全。”

说完,其中一男子沉默片刻,只将头垂的更低;“这些年,微臣一直不敢吐露身份,这次实乃娘娘病重,微臣不得不现身。”

“你们知道他....在哪吗?”凝香哑着嗓子,问了这一句。

两人面面相觑,只得实话实说;“皇上已是退位,但究竟去了哪里,微臣也是不知。”

凝香的心凉了。

待凝香病好后,她收拾了细软,带着女儿离开了这个住了七年的江南小城。

那两个青年自是远远跟着,凝香与女儿一道坐着马车,就见九儿不解的看着母亲,道;“娘,咱们这次又去哪?”

“咱们回家。”

“咱们家不是在江南吗?”

“不,咱们家,在罗口村。”

凝香声音轻软,话音坚定。

一个月后。

在一个黄昏,凝香终是牵着女儿的手,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

还是那个村子,她走的时候,只有十七岁,如今,已是快三十了。

许多人都已不认识她,唯有一些年岁大些的,在看了凝香后,才想出她是董家的闺女。

凝香领着女儿,一步步走过村子里的小路,终于,回到了那座农家小院。那是她和梁泊昭最初的家。

“娘,这是哪里?”九儿开了口。

“这是爹爹和娘的家,往后,咱们就住在这里,等爹爹回来。”

“爹爹会回来吗?他是不是....早已忘了我们了?”十岁的九儿已是懂事,说完这一句,九儿低下了眼睛,目露黯然之色。

“他不会忘记咱们,九儿陪着娘,一起等他回来。可好?”

九儿看着母亲殷切的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

凝香微微一笑,拉着女儿的手,推开了院门。

本以为多年没有人居住,院子早已在草丛生,破败不已,可哪知当凝香推开门后,顿时怔在了那里。

小院干净简洁,一瞧就是有人住的,柴禾整整齐齐的码在墙角,与她当年离家时毫无二致,就连那院墙上也是挂着红彤彤的辣椒,似乎她从没离开过。

灶房上炊烟袅袅,细细一嗅,便是米粥的清香。

凝香的身子颤起来了,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切,隔了许久,才迈出了步子,走进了这间农舍。

听到了外间的动静,里屋便是响起了脚步声,显是有人走了出来,凝香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整个人便是懵在了那里。

“吱呀”一声响,房门让人推开,露出了一张已经不在年轻,却依旧英挺坚毅的脸。

是梁泊昭。

看见凝香的刹那,男人乌黑迥深的眸子有暗流涌过,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两人就那样四目相对,就连九儿都只是立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

终于,男人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浑厚而平和,缓缓的吐出了几个字;“你回来了。”

――――――――――番外1完结――――――――

番外二――前世今生

皇爷爷和皇祖母有四个儿子,爹爹是老四,被封为昌平王,因为是老小的缘故,爹爹自幼就极得皇祖母的宠爱,以致于当我出生时,因为是家族里最小的女孩儿,皇祖母一个高兴,下旨将我养在了深宫。

深宫寂寥,我闲来无事,最爱听那些老嬷嬷给我说故事,说的最多的,自然是我爷爷奶奶的故事。

每次听到宫娥说起我们梁家的往事,我都很是骄傲,这大乾的万里江山,是我爷爷奶奶并肩打下,到了如今,已是万国来朝,夷狄臣服。

世人都说,我的皇爷爷文可治国,武能安邦,在马背上打下了天下。可说到底,这天下终究有些来路不正的,因为皇爷爷曾是前朝的定北王,而我奶奶恰恰是前朝的公主,也就是说,皇爷爷的这个天下,是从奶奶娘家的手里抢来的。

你瞧,一听就有故事,是不是?

皇爷爷一生征战天下,纵横沙场,真真是半生都在马背上,而我的皇祖母,曾经最高贵的公主,多年来亦是跟随左右,就连大伯广平王,二伯西海王都是在军中所生,世人谈起他们,无不是用“伉俪情深”,“鹣鲽情深”等等麻兮兮的话来说他们,更有些爱拍马屁的文臣,吟诗作赋,恨不得将这世间所有的好词儿一股脑全塞在爷爷奶奶身上。

所以,当我听说皇祖母并非皇爷爷的原配发妻后,我惊呆了。

难道,皇爷爷在民间娶过妻?

我缠着嬷嬷,要她和我细细说说。那嬷嬷吓坏了,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小声儿道;“我的小祖宗,你皇祖母最忌讳旁人说起此事,老奴不问你是从从哪听来的,万不可在你皇祖母面前提起此事,记住了没?”

瞧瞧,高傲如皇祖母,果真对自己不是皇爷爷发妻的事讳莫如深。

既然不让我去问皇祖母,那我就去问皇爷爷。

我跑到了元仪殿,就见皇爷爷正在批折子,王公公见了我,便是赶忙小跑了过来,作势便要将我抱走,我一扭身,向着爷爷大喊;“皇爷爷!”

皇爷爷年纪已经大了,曾经那一双鹰隼般的利眼也已经昏花了起来,他眯眼看了我片刻,将折子搁在了案桌上,唇畔已是浮起微笑,“阿罗。”

皇爷爷喊我。

这个名字是皇爷爷给我取的,在我出生之前,大伯家和二伯家曾有两个姐姐,却都夭折了,整个梁家都没有女娃,在我出生时,皇爷爷和皇祖母都十分金贵,皇爷爷更是亲自赐下了这个名字。

阿罗,我叫梁阿罗。

我奔到皇爷爷身前,皇爷爷真的已经老了,他的头发早已是白的多,黑的少,就连那胡须也是花白的,他的面孔轮廓深邃,却布满了皱纹,依稀还能看出几分曾经的英挺。

我想,皇爷爷年轻时候一定是很英俊的,不然,高高在上的皇祖母,又怎会看上他这么一个庶民出身,凭着军功才出人头地的王侯呢?

“你怎么来了,领你的嬷嬷呢?”皇爷爷语气温和,伸出胳膊将我抱在了腿上。

“皇爷爷,阿罗有事要问你。”我只有六岁,平日里被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伯伯哥哥宠惯了,就连对着皇爷爷,我也什么都不怕。

“哦,阿罗有什么事?”皇爷爷含笑,点了点我的鼻子。

“皇爷爷,阿罗听说,皇祖母不是你第一个妻子,是不是?”

爷爷唇角的笑意凝固了,他看着我的眼睛,却并没有问我这话从何听来,甚至都没有发火,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发顶,告诉我;“是。”

“那你第一个妻子是谁啊?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她?”

我很好奇,要知道,皇爷爷这么多年来,都是对皇祖母一心一意,这六宫连个宠妃都没有,听母妃说,很多年前皇爷爷曾宠过一个奉茶宫女,叫什么玉来着,皇祖母知道后,简直是醋海生波,那时候皇祖母还怀着二伯,倒也能狠下来心,趁着皇爷爷出宫打仗,皇祖母便命人将那玉嫔给除了,听说那时候的玉嫔都怀了身孕了。

其实,皇祖母从不是心胸狭隘的女人,这么些年,她曾数次为皇爷爷选秀,充盈后宫,也不知怎的,却偏偏容不下那个玉嫔。而皇爷爷自玉嫔以后,对那些女子也都是失了兴致,即便在美貌的佳人,在他眼里也都如木头一般。

宫里私下里曾有传言,都说那玉嫔之所以得宠,是因着她长得与皇爷爷的发妻又几分相似,就因这几分相似,才入了皇爷爷的青眼。

这话落在皇祖母耳里,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听闻有好些人都被皇祖母下令拔去了舌头,想想就让人害怕。

皇爷爷听了我的话,只淡淡笑了笑,说了句;“她已经离世了。”

“啊?她死了?”我一个不小心,居然说了这个“死”字,在皇爷爷面前,这个字是天大的忌讳,可是万万说不得的。

我暗暗咬了咬唇,好在皇爷爷压根没和我计较,他的眼睛看向远方,越过那重重的宫墙,他的声音听在耳里,带着两分怅然,两分力不从心,“是啊,她死了。”

“那....她是怎么死的?”见爷爷自己也说了那个字,我也不怕了。

皇爷爷却没有回答我,只是抚了抚我的小脸,无奈道;“小孩子家,怎生问这样多。”

我撅了撅嘴,却是打破沙缸问到底;“那皇爷爷告诉阿罗,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

皇爷爷的眼瞳浮起一丝追忆,他看着我的眼睛,缓缓告诉我:“在罗口村。”

“罗口村?”我咀嚼着这三个字,蓦然恍然大悟,“皇爷爷,你给我取名阿罗,是不是罗口村的意思?”

皇爷爷便是笑了,摸了摸我的脑袋,没有说话。

我的好奇心更重了,既然皇爷爷能将为我取名阿罗,可见他对第一个妻子是十分怀念的,不然也不会将他们初初相识的地方用作我的名字。

“皇爷爷,是不是她对你很好,所以你才忘不了她?”

我理所当然的以为,能让皇爷爷这样策马一生的英雄惦记了一辈子的女人,定是与他情投意合,对他百般体贴的,瞧瞧,一猜就是一段英雄美人的传奇。

“不,”皇爷爷竟摇了摇头,“她从没喜欢过我,从没有。”

皇爷爷勾了勾唇,我从没见他笑的这般苍凉。

“皇爷爷是皇上啊,这天下,怎么会有不喜欢你的女人?”

皇爷爷没有说话。

我突然想起,曾在儿时听母妃与二伯母隐隐约约的说过,皇爷爷的发妻曾背叛过皇爷爷,跟着人私奔跑了,丢下皇爷爷一人回京,而后则是皇祖母伴在皇爷爷身边,百般照料,多方抚慰,两人方才喜结连理。

我小心翼翼的看着面前的爷爷,踌躇半晌,还是大着胆子问他;“皇爷爷,是不是她抛下了你,你才娶了皇祖母?”

“你这孩子,真是没有规矩。”皇爷爷摇了摇头,似是对我无可奈何。

“那皇爷爷,你当了皇上后,怎么不去找她?即便她跟了别人,你也可以把她抢回来,封个贵妃啊。”

“等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人世了。”皇爷爷声音低沉,透着淡淡的苦笑,说完,他又是言了一句;“即便贵为天子,也不能事事如意。”

即便贵为天子,也不能事事如意。

我突然觉得心酸。

很心酸。

“皇爷爷,你别难过了,都是她不好,若她知道你做了皇帝,肯定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她没错,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如何有错。”这一句,皇爷爷似是在自言自语,我从没在皇爷爷身上见过这般浓重的落寞,他是这天下的雄主,他是大乾的皇上,他是当年威震北疆的定北王,他是令胡人闻风丧胆的梁泊昭啊!“定北之梁,威烈昭彰”,甚至就连我这个毛丫头,都曾听过这八个字。

那是属于皇爷爷的传奇。

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皇爷爷睨了我一眼,便是拍了拍我的脑袋,对我道;“去吧,皇爷爷还有折子要看,去找你乳母吧。”

我见皇爷爷的眼底满是血丝,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这天下最为勤政爱民的好皇上,就连前两年西北夷狄来犯,年逾六十的皇爷爷还曾壮心不改,御驾亲征,一时被民间传为佳话。

可此时当我清清楚楚的看见皇爷爷眼角的皱纹,我才知道,皇爷爷真的老了。

我不忍在打搅,只站起身子,对着皇爷爷行了一个大礼,不等我离开,就见凤仪宫的大宫女月竹匆匆而来,跪在了地上;“皇上,不好了,皇后娘娘晕倒了.....”

“什么?”皇爷爷面色一震,立时站起了身子,走出了元仪殿。我也是匆匆跟了上去。

皇爷爷一路疾走如风,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儿了,我这个小不点却还是跟的气喘吁吁。

到了凤仪宫,就见母妃和大伯母已是守在了那里,这些日子皇祖母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几个伯母和母妃都是轮番进宫侍疾。

瞧见我,母妃一把拉住我的手,因着我常年住在宫里,母妃很少有机会能看见我,每次一见,都要把我抱上许久。

透过明黄色的纱幔,我看着皇爷爷守在了皇祖母床前,他握住了皇祖母的手,轻轻的喊着祖母的闺名。

和韵。

我的祖母,姓袁,名和韵,当年的封号是永宁。甚至就连眼下,大齐王朝都已经灭亡二十多年了,还有人在私下里唤祖母为“永宁公主。”

“你来了。”隔了许久,祖母才悠悠醒转,看见皇爷爷的刹那,祖母微微一笑,即便上了年纪,祖母依旧是美的,雍容华贵的美,端庄大气的美。

“我在这陪你。”

皇爷爷声音温和,与平时的不怒自威判若两人。

皇祖母噙着笑,点了点头。

皇爷爷果真如他所说,余下的数日一直陪在皇祖母身边,御医私下里告诉皇爷爷,只怕皇祖母撑不到冬天了。

伯伯和父亲都很是难过,伯母和母妃也都是暗自垂泪,皇祖母平日里最喜欢我,病重时,也一直留了我在榻前陪她,与皇爷爷一起。

那一日,艳阳高照,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

皇祖母倚着靠枕,和皇爷爷说着闲话,我在一旁折纸儿玩,一面折,一面偷听他们说话。

“这些年过得真快,一眨眼,阿罗都这样大了。”皇祖母气息微弱,我听着,心里就是难受起来。

也许真如太医所说,皇祖母撑不了太久了。

皇祖父坐在床前,在给祖母剥着橘子,他很细心的将橘瓣上的脉络一丝丝的剔开,送到皇祖母嘴里。

皇祖母笑靥如花,轻声道;“咱们也老了。”

皇爷爷也是笑了,拍了拍皇祖母的手。

皇祖母略略歇息了片刻,又道;“我时常想,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是要嫁给你,陪着你,就不知道,你会不会厌我。”

我停下了手里的折纸,悄悄向着凤床上的皇祖母看去,就见她脸色散发着异样的光泽,倒像是回光返照。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就见皇爷爷微微倾下了身子,伸出手抚上了皇祖母衰老的容颜,轻声道;“若有下辈子,你会是我唯一的妻子。”

皇祖母的眼睛绽放出光彩,那一瞬间,令她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岁,依稀有当年大齐最美公主的风采。

我知道,皇祖母因着不是皇爷爷的发妻,在心里耿耿于怀了一辈子,临到终了,跟了皇爷爷一辈子的她,心心念念的,也还是这件事。

终于得到了皇爷爷的许诺,皇祖母含笑而终。

皇爷爷一直攥着皇祖母的手,他没哭,待皇祖母下葬时,我发觉皇祖父原先花白的胡须,几日间已经全白了。

三年后,皇爷爷追随皇祖母而去。帝后二人合葬于乾陵,关于帝后间并肩而战的故事,却是久久的流传在民间。

―――――――番外2完――――――

番外三――――人生长恨水长东

似是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永宁醒来时,发觉自己身在荷香殿。

她的唇角还浮着微笑,梁泊昭那一句“若有来生,你是我唯一的妻子”仿似还在耳旁,她看了眼周围,眸中浮过惊诧,再看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十指纤纤,白嫩娇柔的手,肌肤细腻如玉,丝毫不会是一双老妇的手。

她竭力稳住自己的心神,下床取过镜子,镜子里是一张美丽高贵的面容,她知道,这正是她二十出头的样子。

她分明已经离开了人世,又怎会回到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

永宁深吸了口气,向外唤了两个字;“来人。”

“公主。”月竹应声而入,向着她微微行礼。

此时的月竹亦是年轻的,粉嫩的脸蛋上仿似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永宁狠狠捏一把自己的手心,锐痛传来,告诉她这并非梦境。

永宁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见月竹身上穿的宫装乃是蜀锦所制,蜀锦向来珍贵,父皇总是会赐予她做成新衣,而月竹这一身的蜀锦,若是永宁没有记错,乃是洪章十五年时,由川蜀进宫而来,她嫌颜色过于艳丽,遂是赐给了月竹。

洪章十五年.....

永宁眼皮一跳,她看了眼宫外的残荷,意识到如今已是洪章十五年的初秋,依着前世的记忆,她心知此时的梁泊昭已经回了京城,她曾命人打听,得知了梁泊昭在罗口村隐居,并娶了一房妻室,无奈那妻室却与他人私奔,惹得梁泊昭写下和离书,孤身一人回京。

她看向了月竹,问道;“定北侯可曾回京?”

月竹一怔,似是不解公主缘何有此一问;“公主,定北侯已经上书朝廷,卸了兵权,奴婢也不知他去了哪,他也不曾回京。”

“他没有回来?”永宁心神一震,竭力算着日期,回忆起前世,他的的确确是在这个时候回了京师,并于危难中匡扶社稷,得父皇重用,与神鹰国开战。

亦是在此役中,她女扮男装,一路追随,终是感化了他的心,以至于今后风雨同舟,诞下四子,相互扶持,过了一辈子。

可他如今,却为何没有回京?

得到梁泊昭的消息,已是数日后。

信上说,梁泊昭携妻回到了秦州。

携妻....

永宁被那两个字扰的心神不定,上一辈子,他只是孤身回京罢了,何曾携妻归乡?

难不成,她重生一世,世事已与前世不同了吗?

永宁当机立断,立时吩咐了月竹,她要出宫,去找梁泊昭。

无论这一世有何变化,梁泊昭的那句承诺却一直悬在心头,他说过,若有来生,她将会是他唯一的妻。

路上,永宁不禁暗恨,暗恨自己为何重生的这样迟,为何要重生在他在罗口村娶妻之后,她虽没见过那董氏,可也知董氏在前世将梁泊昭伤的有多重。这世间没有任何事,会比妻子妻子的背叛,更令男人无法释怀。

董氏给他的,是一个无法触碰的伤疤,即便他后来君临天下,妻子在怀,珍儿绕膝,也无法将曾经的伤害抹去,或许,终其一生,他都不曾忘记董氏。

那是他第一个妻子。

永宁坐在马车里,心里微微一叹,她想起了前世的玉嫔,那个本是奉茶宫女的女子,她借着自己有孕在身,借机接近了梁泊昭,春宵一度后,她曾命人将玉嫔带到自己面前,她原先,并没有打算对付她,甚至还将她封为嫔妃,可就那一句话,让她起了杀意。

“皇上将我错认成了旁人,喊我凝香。”

凝香,正是董氏的闺名。

玉嫔丝毫不知,她这随口一句,便为自己招来的杀身之祸。而永宁自己也不懂,为何只为了“凝香”二字,便起了杀意。

许是嫉妒,嫉妒那女子是夫君所娶的发妻,即便红杏出墙,却还是在梁泊昭的心里留下了一席之地。

到了秦州,梁泊昭正好要走。

这已是她第二次来秦州了,第一次,是在梁泊昭上书朝廷,卸下兵权时,他前脚刚回乡,她后脚便追了过来,只可惜,仅仅在她来到秦州的前一日,梁泊昭因母亲不容,已是孤身离开了家乡,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她在秦州枯等了数日,最终却只得踏上回京的路。若她能更快一点,更早一点,在他离开秦州时就将他拦住,他又何曾会去罗口村,何曾遇到董氏?

永宁想起这些,便觉造化弄人。可念起前世与男人的厮守,只让她的心复又变得释然。

还曾记得,在她生二子梁庆时,恰逢难产,军医曾问梁泊昭,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他守在帐外,铿锵有力的吐出三个字;“保大人。”

永宁唇角露出一抹笑意,她知道,董氏与他终究会和离的,而自己才是陪在他身边,与他携手终生的人。

她从没想到,自己会错的那样厉害。

当她在秦州,竭力稳住心神,以“出山”名义相邀时,她曾细细打量过梁泊昭的神色,但凡他的神情有一丝一毫前世的影子,她都会不顾一切,想要投到他怀里,庆贺老天给了他们重来一次的机会。

然而,并没有。

她重生了,她是前世的永宁,可眼前的梁泊昭,却只是今生的梁泊昭。

她不得不将所有的情绪压下,只打算从长计议,可当她亲眼看着他揽过董氏的腰肢,说上那一句“是内子不懂规矩,让公主见笑了。”

她的心微微一窒,继而便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她竭力稳着自己,一次次的看向梁泊昭的眼睛,她不敢相信,难道他当真已经忘了自己,不在记得前世的事?

对那董氏,她却并无太多心思,只打量了她一眼,本以为这董氏前世曾背弃夫君,与旁的男人偷情,定是个风流放荡之辈,哪知一眼看去,竟觉此女子纯善娇柔,看着梁泊昭的眼睛里,更是满满的依恋,仿似这世间的所有,都及不上一个梁泊昭重要。

这样的女子,又岂会背弃夫君?依着梁泊昭的性子,又怎会抛下如此一个心里眼里都只有自己的女人?

想通这一点,她才慌了。

回京的路上,她只觉得浑身发冷,漫天漫地冷,满心满肺的冷。

她不知道,到底是何处出了错,竟让那原先本该与夫君和离的女子依旧陪伴在梁泊昭身边,得到他满腔怜爱。

几乎有那一瞬间,她想到了放手。

既然上辈子,是自己陪了梁泊昭一生,那今世便由董氏陪伴他,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她伸出手,缓缓抵上了自己的心口,为何,为何自己的心要这样痛?

看着自己的丈夫被旁的女子抢走,看着同床共枕了三十余年的男子将旁的女子护在怀中,看着心爱的男人,再也不记得他们的生死与共。

她曾陪着他,一步步从定北侯,当上了定北王,又从定北王,一步步向着权利的核心走去。她倾尽全力,襄助夫家,哪怕受尽天下骂名也在所不惜。

早在与他成亲的那刻,她便是梁家的人。她再也不是袁和韵,而是梁袁和韵。

她陪着他去了那高胜不胜寒的地方,不论去哪,她都陪他去。他是农夫,她便是农妇,他当了侯爷,她便是侯爷夫人,他成了定北王,她就是定北王妃,可当某一天,形势所逼,令他不得不问鼎那个皇位时,她,便只能做他的皇后。

哪怕背弃母族,也是无可回头,在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当回到京师后,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夫妻你侬我侬,她只得一次次的若无其事,实则心如刀割。

她看着那一对鹣鲽情深的人儿,一双手在暗处紧紧的绞在了一处,她那样的想去问问那个男人,梁泊昭,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的忘记了我吗?

当他在北疆身受重伤时,她第一个念头便是去陪他,无论世人如何说她恬不知耻,说她不要脸也好,说她没有公主风度也好,他的命危在旦夕,她又在乎那些旁的做什么?

若是他不在了,那她定是也活不了的,她也情愿跟着他去了,说不定,他们会回到前世,他还是那个尊敬自己,爱重自己的丈夫,是自己孩儿的爹爹,总好过她一个人在这一世,日日看着他与旁的女子你侬我侬。

然而,她却还是去了梁府,欲接了董氏,一道赶往北疆。

她知道,他相见的不是自己。

孰知,董氏竟差点滑胎,正卧床静养。她在听到消息的刹那,说不清心底是何滋味,隐隐的,竟有股暗自喜悦,不等那股喜悦之情弥漫,她便觉得自己悲哀,她袁和韵,到底是为什么落到了如此地步?

她日夜不休,风雨兼程,终于赶到了他身边。

那时候的他,早已烧的神志不清,身上的伤直扎着她的眼睛。

她什么都忘记了,无论什么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她要的,都只是他好端端的活着,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即便当他醒来,他的眼里心里,都还是只有另一个女子。

她熬尽了心血,日夜守候,终于将他从阎罗王的手里抢了回来。

梁泊昭痊愈了,她自己却在回京后大病了一场。

在梦里,她总是会梦见自己的孩子,那四个虎头虎脑,与他们的父亲犹如一个模子刻出来般的孩子。

还有她的小阿罗。

即便是梦里,她也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再无机会与他们相见了。

想起来就让人难过。

她越来越克制着自己的情谊,一次次告诉自己,前世便是前世,今生就是今生,可这一切,都比不上那日在北疆,她对翟珩的说了一句话。

“这里,却从不听我的话。”她抵上自己的心口,说出这一句话时,万念俱灰,怕也不过如此。

当她守在北疆,看着他失去那一个儿子时,他的痛,她感同身受。她却怎么也无法告诉他,自己曾为他生下四个儿子。

也许,这世间最悲惨的事,是一个人全都记得,另一个人却全都忘了。

她记得他所有的事,记得他与孩子们的点点滴滴,只有他,将她和孩子们忘了个干净。

终于,她想要一个孩子,一个梁泊昭的孩子。

当她再一次看见玉嫔时,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原来,有些事真的是冥冥天定,前世,他曾因玉嫔的容貌与董氏有几分相似,便宠幸了她,今生,他还是因玉嫔的容貌,将她错认成董氏。

一切,水到渠成。

而玉嫔,果真如前世那般,一夜春风,便怀上了龙胎。

她一心等待着那个孩子。盼着能在那个孩子的身上,看见自己儿子的影子。

她的期盼没有落空,终究是得偿所愿。

她几近发疯般的爱着那个叫梁庭的孩子,只因他长得与自己的孩子是那般的相像。

将梁庭抱在怀中时,她仿佛瞧见了自己所生的那四个儿子,他们亦是曾在自己的臂弯,由着他们的父亲为他们一一取上名字。

至于梁泊昭和董氏,她从没想过要将他们分开,也从没想过要在他们之间横插一脚,并不是她高风亮节,而是她不屑。

曾几何时,梁泊昭是她的,全心全意,都是她的。

他们的日子里,没有董凝香。

她任由那女子因着自卑与惶恐,怀疑与退后,一步步消磨了他们的情意。

她帮不了她,没人能帮得了她。

她宁愿带着孩子,避到离宫,将所有的地方,全让给他们两人。

直到,最后的最后,她说出了那几句话。

“梁泊昭,我曾做过一个梦,在那个梦里,你是我的。我曾随你征战天下,驱除胡虏,我曾与你携手共进,斩杀蛮夷。我曾与你生死与共,问鼎天下。在那个梦里,你的心里是有我的。”

多希望,那一切刻骨铭心的过往,真的都只是一场梦。

―――――――――――番外3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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