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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秋收,东京的坊市也有热闹,这一两年闹出来的事情太多,秋收时候的大规模赶集,着实又让东京的普通百姓,回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惬意。
那时候,日子虽然平平淡淡,却是不错的。
朱雀大街按照几百年来的惯例,皇族会走上一遭,曾经是皇帝游街看一看帝国的臣民,但是现在却是少见,基本都是亲王级别的就行。
只是这一日,热闹中的热闹,大约就是东京洛阳的一处酒楼,平平无奇,朴实无华,然而内有乾坤。
一场满岁宴,孩子已经能立能爬,穿戴倒也并不华美,但却是干净。
当家人没有男的,女子当家,只是外间站岗的,却是精兵强将,使人不得小觑。
气氛热闹,当家人也快活,孩子也不怕生,人多也是瞪着眼睛张望,也不曾去寻找母亲。
“秋哥儿,挑姨娘这个,挑姨娘这个……”
金飞山男装打扮,一把去了子弹的左轮手枪摆在了地上,周围一圈全是物件儿,有金银铜钱,有头巾肚兜,有胭脂水粉,有笔墨纸砚……
“还是这个好!大哥,选这个,选这个!”
一向寡言少语的彭彦苒,指着一只撲头,很是兴奋。
“啊、啊、啊……”
小姑娘钟瑕光,现在又长大了不少,上次父亲钟太山出差过来看她,都差点没认出来。
王夫人家的饭食,养人养得好啊。
白白嫩嫩,水水灵灵,新鲜的白菜,也没有这般粉雕玉琢。
她失语之后,几近哑巴,虽说跟着金飞山也能蹦跶几个字,但只有王角来了信,亦或是电报之类,她才会安心顺畅地说上几句。
记忆中的爆炸,还是那么强烈,而王角从烟尘滚滚中跳出来的场面,还是抹之不去,简直就像是天神下凡。
“文宣王庙”开过光的“宣纸”,据说是三百年前古法制作,开慧效力非常大。
读书是个痛苦但又快乐的事情,钟瑕光希望王秋能够读书。
读书,可以明事理。
读书,可以远离纷争。
弱小的她认为,小小的王秋,大抵上可以选择不去面对纷争。
反正,还有大人们扛着呢。
想想看“李公馆”的李小姐,她为何那般潇洒呢?不正是因为有“李公馆”的大人们在前面扛着顶着么?
没有大人的遮风避雨,哪有小孩的快活安逸。
宾客们相熟的不多,但跟萧大老板合作之后,也就相熟了。
离得远的客人,也是窃窃私语,他们各自背后的家族,也并不算软弱,但是却还是派了人过来,仿佛就是例行公事一样,只是到场之后,却又立刻聚集起来讨论。
“我的天,萧大老板居然还带着个没满岁的孩子?!”
“你没听说吗?早他妈传了不知道几年了。”
“你他妈要疯,孩子今天才满岁,传几年了?”
“行了,人萧大老板就是这么强,服不服吧?”
“服,怎么不服,不服我能来这儿?我要是不来,我爹打断我的腿。”
“这孩子……可真是有点儿东西啊。”
“怎么说?您这是要现个真身,是哪儿蹦跶出来的大仙儿?”
“闭上你的夜壶,会说人话不会?你动动你的猪脑子,你家孩子刚满岁出来见人这么淡定?要么哭,要么傻愣,要么找妈,你看看这个,像是穷人家的孩子……”
“……”
“……”
本以为有什么高见,直接被最后一句给闪了腰。
“你们别这副表情啊,穷人家的孩子,那都是这样的。”
说罢,这二世祖细细掰扯着,“能活下来的狗蛋儿、二狗,那都是这样的。”
“……”
“……”
二世祖见跟这群“猪头”讲不到一块去,索性闭了嘴。
孩子这种东西,如果屁大点儿时候就吃过苦,都这样。
这二世祖心中更是暗暗得意:我家祖上做人口贩卖的,我还不知道这个?
也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远处的王秋,想着这孩子会抓个什么玩意儿。
宾客们也早就准备好了恭贺恭喜的吉利话,抓什么都有说道,哪怕抓跟红肚兜儿,那也是“妇女之友”不是?
然而正当王秋站了爬、爬了站之后,却听外头来了动静,紧接着就是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不等外间有什么反应,就见一行人大大咧咧地进来。
整个酒楼的里里外外,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群人给控制了。
萧温在主座上神色镇定,然而桌子底下的一双手,已经攥成拳头,她抑制不住恐惧,丈夫就是个疯子。
正如王角看走眼了萧温,萧温何尝没有看走眼王角?
这一对夫妇,都善意地演了一下。
萧温以为自己有点过分,却万万没想到,丈夫演的超出了她的想象。
让她一个从北到南又从南到北跨了四分之一个地球的她,都丧失了想象力。
一个杀鱼仔,他怎么敢的?!
但,这一切,值得!
她萧温,眼光独到!
想到这里,微微颤抖的双拳,逐渐又送了开来,如果今天必将死亡,她将坦然面对死亡。
咚!
咚!
咚!
熟悉的声音,她听过。
龙头杖戳在地面上,就是这种声音。
“老夫这根‘龙头杖’,也来凑个热闹。”
沙哑的声音,粗粝的外貌,皮肤黝黑的光头老汉,将手中的龙头杖,缓缓地放在了地上。
钱镠的气势,一直都是这么霸气绝伦,刚才还极为热闹的里里外外,都是鸦雀无声,仿佛被无形的利刃抵住了咽喉。
谁也不敢发出声。
唯有地上的孩子,还“呀呀”作声,然后一把抓住了龙头杖,只是,有点重。
拖拽着龙头杖的王秋虎头虎脑,他就这么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上穿着略显暖和的衣裳,所以也不怕摔着,只是这样看上去,宛若一直熊猫崽子在啃竹笋。
“好。”
钱镠点头笑了笑,“老夫也算是他的伯公,这根龙头杖,就当贺礼吧。”
“……”
“……”
“……”
依然是鸦雀无声,没人敢应声,钱镠和其他的阁老画风,实在是太不一样,宛若一桶鲫鱼之中,混入了一条黑鱼。
“多谢大师伯。”
萧温也是硬着头皮,好不容易才开了口,也没有颤音,听上去完全就是平平淡淡地回答。
然而即便是这样,也让金飞山和彭彦苒佩服无比,此时此刻,她们两个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完全不敢抬头去看钱镠。
夫人之所以是夫人,大约就是如此吧。
金飞山更是满心欢喜,她喜欢的女人,果然不是凡俗。
别说是金飞山、彭彦苒,今天凡是到场的宾客,哪个不是非富即贵之家,哪个不是祖上公侯伯子男?
可是,最浪荡的二世祖,这光景也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躲一躲,唯恐被钱镠的目光瞥上一下。
仿佛钱镠的眼神,也是可以杀死人的。
这种畏惧,这种惊恐,在钱镠恭贺之后里去,才逐渐衰退。
整个酒楼本身,仿佛都松了一口气,那宛若洪涝包围的绝望,在潮水退去之后,才会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俺哩个娘咧,这也太刺激了吧,钱阁老亲自到场……”
“介是个嘛的满岁宴呐,介比鸿门宴还要让人提心吊胆呐,我滴个娘,萧大老板……她不容易啊!”
“谁说不是呢……”
“哥们儿,这你们就外行了吧?人萧大老板在我老家那会儿,就是个女强人,能里能外,萧家全指着她收拾呢,那可是有名的‘持家有道萧娘子’,那会儿他爹经常拿着萧二公子的画像招摇撞……招摇过市,我特别想买。”
“……”
“……”
“……”
北地幽州蓟州来的客人,这光景差点一张嘴秃噜皮,好一会儿,话重新捋顺了,全都闭了嘴。
不过也有好奇的,便悄悄咪咪地过来打听,萧大老板到底还有个什么样的娘家。
不打听还好,打听了直接目瞪口呆。
就是萧世鲁这玩意儿,居然培养出了这么厉害的女儿?
这萧家的祖坟……风水不错嘛!
然后又闲聊到萧大老板的姑妈是也个厉害的,北苍省行署专员刘亿的正房大老婆,于是都是恍然大悟,寻思着这是不是姑妈传的功力,有这等本领。
重新活络开之后,刚才钱镠突然降临的恐惧,这才消散开。
同时宾客们看向萧温的眼神,也更加的敬重。
不敬重……能行吗?
别看人家宛若一个小寡妇,人家这不比寻常二世祖强十倍百倍?
龙头杖啊,居然说给就给了?
更离谱的是,那一岁大的孩子,还真就拿了。
绝了嘿。
只是祖上贩卖人口为业的二世祖心中却是不屑:穷人家的孩子,有哪个带把儿的会扛得住一根笔直竹竿树枝的诱惑?
他可是见得多了。
气氛重新热闹起来,原本准备好的恭贺吉利话,也得临时变一变,毕竟,“凌烟阁”的阁老亲临,你提也不提,是不是缺少了敬畏?
当然也可以不提,可如果不提的话,仇家肯定会上眼药,说某某老王八蛋在萧大老板儿子的满岁宴上,对于钱阁老送龙头杖一事仿佛熟视无睹……
钱阁老肯定无所谓,但是拍钱阁老马屁的人,大概率会表一下忠心。
人言可畏啊。
“夫人诶……刚才好嘿人哦。”
金飞山心有余悸,一副害怕的样子,凑到了萧温的一旁,要不是人太多,她大概是要搂着萧温求安慰。
只是定眼一看,却见钟瑕光凑到了萧温身旁,钻到了萧温怀里,这是头一次。
“你娃儿给老子爬开!!!”
“……”
钟瑕光依依不舍,想要离开,却发现萧温抱着钟瑕光反而更紧了一些。
剜了一眼金飞山,萧温轻声斥责道:“金姐姐,她还是个孩子,刚才那阵仗,谁不害怕呀。”
“夫人……我也是个女娃儿嘛。”
“你快三十了。”
“你给老子闭肛!!!”
“咬牙切齿也快三十了。”
彭彦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脸的不屑。
“你个黑皮妹儿会说人话不会?闭到起,不然老子一会儿排死你个龟儿子……”
“呵呵。”
“……”
原本还的确有点心慌的金飞山,这时候无明业火腾的一下起来了,今天她就是要干死“黑皮妹儿”!!
“行了行了,不要再逗金姐姐了,今天的事情,还是赶紧通知一下相公。”
萧温心中警惕,她猜测,钱镠突然过来,肯定是有原因的,不可能就是为了亮个相。
东京现在的舆情,明显比上个月要紧张得多,已经有谣传要开始新闻管制,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但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这让萧温担心,是不是要开始准备离开东京,即便不离开,也要有一个随时可以离开的预案。
否则,以后只怕是天天提心吊胆。
丈夫现在做的事情,用造反来形容,可能还有点不够格。
造反算什么?
造反那就是个屁。
丈夫现在,是要把皇唐天朝的天……直接掀了。
而跟着他一起闹腾的,还有几十万上百万百姓。
满岁酒,滋味真是复杂。